第58章

  車備好了。韓秘書又想起來顧家臣沒有出去能穿的衣服,便叫人到品牌店裏給他拿了幾套來。連同鞋子和手表一起,擺在那裏供他挑選。


  造型師也來了,幫顧家臣洗了頭,做了頭發,上上下下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顧家臣知道他的口才或許不如堂兄,所以讓韓秘書準備了全部。上戰場,就算輸人也不能輸陣。


  收拾打扮就忙了這半日。顧家臣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還是麵黃肌瘦,無精打采。他腿上纏著石膏,在褲子下麵厚厚的一層,看起來很怪異。


  顧家臣在鏡子前站了片刻,便說:“叫醫生來把石膏拆了吧。”


  韓秘書隻能去叫了醫生過來。醫生聽了顧家臣的想法,想了想,就說:“這樣,我幫你把石膏拆掉,用鋼架給你保護起來吧。”


  說著就拿了細細的鈦合金鋼架過來,前後左右一邊一根,把顧家臣的腿夾住,上了固定之後,再幫他把褲管放下來。這回總算比較像樣了。


  顧家臣又看著鏡子,把自己的衣領都扣起來,綁好領帶,帶上手表。鏡子裏好一個文質彬彬的秀美男子。


  他還是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氣勢太弱了。這樣走出去哪裏有威懾力呢?隻能激起人家的保護欲而已。


  顧家臣又試著把自己的眼神弄凶一點。於是想象著鏡子裏有一個罪大惡極的貪官汙吏,而他自己是嫉惡如仇的包青天一樣的人物,要動用狗頭鍘來腰斬駙馬爺。


  拒端硯,師魏征,反覃恩,彈張堯佐,參張方平,抨擊宋祁,七鬥王奎……執法如山,斷案如神,剛正不阿,鐵麵無私,言行一致,不畏權貴……明如鏡,清如水,直比青天……好個包拯。


  想著想著,顧家臣就笑了。他哪裏能夠做到這些呢?他的內心遠沒有那般強大。他連在學校裏被人欺負也不敢還手。


  隻是一個任嘯徐,他便已經無能為力了。


  不畏權貴……談何容易。


  要是讓他所知道的權貴們——任嘯徐,程憶周,季澤同,三個人一字排開站在他麵前,讓他與他們對抗……隻怕他還沒說話呢,十有八九腿就先軟了。


  就這樣吧,顧家臣心想。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他這個窩囊樣兒,也未必不能成為一種很好的偽裝……但願那能變成一種偽裝。


  想要在這天地間求得生存,一個人的內心需要曆練到怎樣的一種堅強呢?若是沒有了任嘯徐的懷抱當他的避風港,顧家臣,隻怕就要被顧家臣自己給殺死了吧……


  一切都準備就緒,已經是夜幕降臨。


  明明是盛夏,天卻黑得那樣早。先時那太陽鍍在雲層上的金邊兒,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此時整片天空都是烏壓壓的一片。


  路燈已經提前亮了起來。


  顧家臣強忍著走了兩步,倒像走得動似的,步伐也不蹭了。他扶著韓秘書的手進了電梯,下了樓,又上了早就等在醫院門口的那輛黑色奔馳。


  汽車直駛M大的校園。


  今天是星期六,校園裏很有幾分冷清,學生們大多數都在外麵玩。M大是出了名的美女多,愛玩的美女尤其多,泡吧、消夜乃至開房,無所不為。


  M大的校園在市郊,位置很是偏僻,隻有兩班公交會從那裏經過。這個點剛好是晚飯時間,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地往外麵跑。


  有錢的學生們都有自己的車,其中不乏惹人眼球的跑車。每輛跑車上都清一色地坐著妖豔美麗的女孩子。有時候是兩個女孩子自己開車,有時候是跟著男朋友。


  有一台跑車和任嘯徐買過的其中一台很像。


  副駕駛……顧家臣的眼睛盯著跑車的那個位置,心想,他也總是坐在副駕駛。任嘯徐開車很穩,在這個穩定的狀態下,他又能把速度開到極快。


  有一輛車嗖地從車窗外閃過去,顧家臣嚇了一跳。看見來來往往的學生人群,心想,這些孩子還真是不要命,萬一撞到人怎麽辦?

  他又想到那台車的模樣。那是價格很貴很貴的車,買得起的人……就算撞到人,大約也無所謂了吧。反正扔錢就能了事。


  原來任嘯徐的車竟然開得這樣快,顧家臣想,他坐在上麵,居然沒有覺得害怕……一開始好像是有害怕的。第一次坐跑車,他很不習慣那風就這樣直剌剌地灌進來,吹得他的頭發都迷了眼睛。


  後來慢慢的就習慣了,習慣了就沒有感覺了。今天看見那個學生開車,才知道任嘯徐的車原來開得那樣快。


  路燈是昏暗的,無精打采,像剛睡醒的人的眼。可是昏暗的路燈並不能阻止學生們一隊隊趕去追尋快樂。


  顧家臣回想起當初他們念大學的時候,任嘯徐也總是一到晚上就特別興奮,不是拉著他去酒吧,就是拉著他去兜風。兜風到一處僻靜之地,還會和他玩一玩車震。


  孤零零的路上掩映著樹蔭,隻有保鏢的車跟在後麵。任嘯徐升起跑車的頂篷,關上車門,便起身把他壓在座椅裏,縱情地翻雲覆雨。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大學畢業才不過短短的兩年,任嘯徐如今一日忙過一日,他也在塵世的漩渦中被攪得偏體鱗傷……他們的青春,又去了哪裏呢?

  汽車緩緩駛進了大學校園。天色陰暗,窗外更是悶悶熱熱讓人喘不過氣來。保安們個個神思倦殆,抬眼看見顧家臣坐的車是一輛車牌號的數字很順的奔馳,懶得過問,就直接放他們進去了。


  道路兩旁是茂密的小榕樹,隻長了一人多高,氣生根須須而出,掛在樹上如同節日過後褪色的彩帶。


  進入大門之後,是宏偉壯麗如同火炬一般環繞而上的圖書館。M大是R市的重點大學之一,地位僅次於C大,這麽多年兩校一直暗地較勁兒。C大在占地麵積和頭銜上都贏過了M大,而M大則致力於校內設施的建設,把圖書館和體育館都修成了整個R市所有大學中的第一名。


  堂兄便是M大畢業的。他曾經帶顧家臣逛過這校園,他就是站在這條路上,給顧家臣講解圖書館,那時候他的臉上是一臉的驕傲和張揚。


  如今的堂兄,磨礪得越發成熟了。


  他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學生時候的青澀。


  連同那青澀一起褪去的,還有他滿腔的熱血和執著的夢想。堂兄如今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待人接物分寸了然,說話辦事滴水不漏,儼然成為了支撐顧家這個小家族的靠山。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肩膀上就要自然而然地背負上很多東西。堂兄已經帶上了那沉重的枷鎖,顧家臣卻還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他還沉浸在任嘯徐給他的寵愛裏。


  大約也是因為他有他那樣的寵愛吧,所以他總是學不會再堅強一點,學不會再勇敢一點,學不會再聰明一點。他也總是學不會狠心,學不會絕然,學不會陰險……也總是學不會分辨,學不會反抗,學不會追逐,學不會掙紮……


  出事之後,他躺在病床上,心裏其實猜到了一點,隻是不敢確定。任嘯徐鼻子裏飄出那一聲冷哼的時候,顧家臣的心就已經涼了。


  他坐在床上的時候,真是恨不得馬上飛到大堂兄家裏,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他,質問他一句為什麽。


  他的腦海裏來回旋轉的都是當時在警局裏聽到的那些話。


  有一句他記得很清楚,他記不得是誰說的,也記不得是什麽樣的聲音說的,可是他記得那句話的內容。


  “好好招呼這小子,打死了算他的……”


  打死了算他的……打死了……算誰的?


  算堂兄的麽?

  夏日的天氣變得太快,原本還烏黑厚重的雲層倒像突然被吸走了一樣,天空變得疏朗,一片月明星稀。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那是他的家族。他曾經引以為榮的家族……如今能夠容納他的,難道真的隻有任嘯徐的雙臂而已了麽?


  汽車繞過宏偉的圖書館,繞過正門前那壯觀華麗的噴泉,繞過連成一片的橘紅色籃球場。掛著藍色窗簾的學生宿舍漸漸遠去,長滿小榕樹的校園大道也漸漸遠去,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居民樓映入眼簾。


  居民樓的外觀很不起眼。淡粉色的牆磚在歲月的洗禮下愈顯蒼老,森森的小葉榕和翠綠的爬山虎在黑暗清冷的天空下,黑壓壓的一片蓋在人的眼簾裏。居民樓從中探出半張疲倦的睡臉來,緩慢地呼吸。


  大堂兄的家在一樓,一樓的窗戶燈火通明。


  不起眼地樓下,卻停著幾輛很紮眼的車。紮眼不是因為車子的外觀,而是因為顧家臣見過那些車。他忘記了在哪裏見過了,但是他知道這車的主人來頭不小……起碼對於堂兄而言是這樣。


  本以為今天隻有顧家臣這個不速之客,卻沒想到,堂兄家早已是貴客盈門。


  顧家臣暗自笑道:“這日子挑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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