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任嘯懷的婚禮正式舉行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底了,知了都爬到樹上,扯著嗓子沒日沒夜的鳴叫。


  陶與悅懷著孕,脾氣變得有點暴躁,聽著知了的叫聲覺得煩,所以這幾天任家大宅裏老是有人拿著竹竿到處跑,把陶與悅房間附近樹上的知了盡數粘了下來。


  任嘯懷的婚禮簡直就是一場豪門盛宴,好多人是乘私人飛機過來參加的。顧家臣沒有去,他想象不到場麵到底有多豪華。他隻知道,那幾天打開電腦,主流網站的主頁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那場婚禮的報道。


  等婚禮結束了,顧家臣也隨之鬆了一口氣。任嘯懷應該會回美國了吧?他留在國內大概是因為那個什麽會,大概會開完了他就要回去了。


  可他回去之後澤同怎麽辦呢?又變回以前那個無法無天的季澤同麽?顧家臣的心裏始終有點堵,他們怎麽能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人呢?


  顧家臣這大半個月裏,就是檢察院——季家園子——任家大宅三點一線地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回家一趟了。


  有時候媽媽會給他打電話問問他的生活情況,提醒他什麽時候該去交水電費了,什麽時候該去交氣費了,工作忙不忙?不忙還是抽空回家看看,爸爸這段時間的心情都不大好呢……


  有時候妹妹會打電話來跟他吐吐苦水,說天氣突然變得好熱啊,教室裏像蒸籠一樣,她想請假回家去複習,可是又怕爸爸衝她發脾氣,馬上就要高考了,她有點緊張呢……


  有一次妹妹打電話來,哭了,也沒說原因,就說她覺得壓力好大,活著好累,下輩子一定不要當人,下輩子一定不要當女人。


  顧家臣隻好一邊安慰她一邊歎氣。心想,他到希望自己能是個女人,這樣說不定會輕鬆一點,起碼不用擔心老父老母知道他是個同性戀,會氣死過去。


  起碼他還可以給任嘯徐生個孩子……任嘯徐……他現在想起他來心裏就有點涼涼的……他忙了好一陣子了,有時候累得栽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連抱他也懶得抱……他要是個女人就好了,他起碼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任嘯徐身邊,他起碼可以給任嘯徐生個孩子,就像……就像陶與悅可以給任嘯懷生孩子那樣,有了孩子,大家就把她當寶貝一樣……


  隻恨不是女兒身,伴君終老過一生。


  今天顧家臣下班沒有直接去季家園子。他聽說有一個昆曲大師來了,季老太爺帶著季澤同去拜訪人家。他正琢磨著要不要回家一趟,一轉角卻在路邊看見了任家的車。


  司機衝他招了招手。顧家臣有些疑惑,還是上了車。車子帶著他開進任家大宅,停在往日停車的地方,他走到大堂,是韓秘書親自來迎接他。


  韓秘書把他帶到任嘯徐的房門口,朝著裏麵說了聲:“少爺,顧先生到了。”然後就自覺地退了出去。


  任嘯徐的聲音在裏麵說了一句“進來”,顧家臣就抬腿走進去。這個房間還是那樣華麗,下午的光線還很明亮,房間裏並沒有開燈。任嘯徐坐在起居室的餐桌旁邊,細細品著一杯紅酒。


  夕陽的餘暉金燦燦的,照在任嘯徐身上暖洋洋的。他隻穿了一件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陽光照在他的鎖骨上,閃亮亮的如同一串精靈在跳舞。


  桌上是任嘯徐喜歡的菲力牛排、鵝肝、奶汁牛肉餅、紅酒雪梨和羅宋湯,他舉著酒杯招呼顧家臣過去,兩個人在金色的夕陽下悠閑享用這一桌美味的晚餐。


  房間裏放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舒緩的樂曲配合著漸漸西下的夕陽、緩緩升起的月亮,和房間裏慢慢綻放的水晶燈光,氣氛寧靜祥和。而顧家臣的內心卻似月色裏的大海那樣幽深而澎湃。


  他有好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任嘯徐了,他有好久沒有這樣和他坐下來好好地吃一頓飯了……對了,上次他還想請任嘯徐吃飯呢,當作是感謝他闖了那麽多紅燈送他去法院……


  吃過晚飯,任嘯徐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和顧家臣在陽台上看看月亮,吹吹風。鋼琴的聲音從房間裏幽幽飄出來,細膩清幽,猶如走珠,彈得人心曠神怡。顧家臣仿佛看到了任嘯徐坐在鋼琴前麵那優雅的身影,靈巧的雙手觸碰著雪白的琴鍵,美妙的音樂就在他的指尖流淌。


  今晚的月色特別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悅耳的鋼琴聲召喚出了月亮的好心情。那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空,仿佛一台明亮的圓鏡。天空明明那麽高,月亮卻離得他們那麽近,好像上麵的人會隨時跳下來到他們的房間裏來作客一樣。


  月白如練,月色如醉,顧家臣不知不覺就哼起一支歌兒來。


  半個月亮爬上來,咿啦喂,爬上來——照著我的姑娘梳妝台,咿啦喂,梳妝台——請把你那紗窗快打開,咿啦喂,快打開——再把你那玫瑰摘一朵,輕輕地,扔下來——半個月亮爬上來——


  顧家臣的聲音輕而溫柔,帶著他特有的淡淡的害羞。那聲音清潤的部分很像林誌炫,低沉的部分像羅大佑,高音有點像哥哥張國榮,而沙啞富有磁性的部分,又很像樸樹。總之他的聲音不像他的人那麽老實,他的聲音是很多變的。


  他唱這首《半個月亮爬上來》的感覺,就像是勺子敲擊著裝滿了水的水杯一樣,低而脆,很好聽。


  他這樣的聲音很適合唱一些老歌。每次去KTV,總是有很多人要求他點些類似《一生有你》《蝴蝶花》《白樺林》《那些花兒》還有《東方之珠》一類的很老很老的歌。他唱起來總是很能打動人心。有一次馮霖聽到他唱了一首《同桌的你》,直接蹲在一旁大哭了一場。


  任嘯徐喜不喜歡他的聲音呢?顧家臣對著月亮,唱著唱著就開始想這個問題。他好像沒有說過到底喜不喜歡,隻不過每次做的時候,隻要自己一發出什麽呻吟來,他就像著了火一樣地激動。


  那應該是喜歡了吧?還是說這隻是男人的本能呢……顧家臣想著想著就臉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任嘯徐一眼,發現他也用灼熱的目光盯著他看。顧家臣趕緊低下了頭,眼角的餘光卻已經看到他的雙腿,正朝他走來。


  聽說在月圓之夜,人的情緒會變得激動。


  高中時候的地理老師講過,好像和什麽自然現象有關……和什麽有關呢?對了,好像是和“潮汐”這個東西有關……


  那時候他覺得地裏多麽有趣啊,覺得宇宙多麽神奇啊……可是現在,潮汐的概念他卻已經想不起來了……


  任嘯徐環抱著他的腰,把他抵在陽台的欄杆上。


  天色已經很暗了,陽台四周放眼望去是群山模糊的背影。顧家臣一個人單獨看的時候,總覺得那樣的群山的影子是猙獰的。


  這片山是方圓百裏難得的還沒有被開發得露出紅紅黃黃山體的地方,顧家臣每次從這裏看出去,都仿佛能聽到群山的怒吼似的——愚蠢的人類,你們怎麽能這樣傷害地球母親……


  可今天他卻覺得,那山的輪廓在夜色裏呈現的朦朧狀態,是那樣的可愛,那樣的富有詩意。


  夜風吹過山林,發出一片片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好像那些濃密的新葉和山風合奏著一出交響樂一樣。皓月滿地的背景之下,寧靜的山穀中仿佛還能聽到潺潺流水,如鳴佩環……


  這大自然的樂曲聲聲入耳,仿佛天地間一劑奇效的靈藥,治愈了多日來他所承受的勞累與心傷。


  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


  鬆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顧家臣的腿有些支持不住,任嘯徐把他抱到放葡萄酒的玻璃桌上。玻璃涼涼地貼著他的背,任嘯徐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的聲音綻開在耳旁,同樣入耳的還有山林深處幽幽的鳥鳴。顧家臣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世外桃源……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多麽美的畫麵,顧家臣覺得自己真的要醉了……


  恍恍惚惚做了幾次,他才喘息著醒過來。


  朦朦朧朧入眼的,是起居室照出來的微黃的燈光。


  月光奏鳴曲的聲音也隨著燈光細細傳來,一下一下敲在顧家臣心上。這首曲子很柔,幾乎從頭到尾都是漸弱的音符,隻有快到結尾的時候有幾個強音,就像任嘯徐每次到結束最有力的那幾下衝擊一樣。


  他第一次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隻怪鋼琴的奏鳴和大自然的交響實在太迷人,他連自己那樣嫵媚的呻吟都聽不見了。


  突然一陣涼風吹來,他才如夢初醒似的,聽見了任嘯徐壓在身上的重重的喘息。顧家臣感覺到有些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


  任嘯徐聲音嘶啞地問:“是不是冷?”


  顧家臣摟著他的脖子點了點頭:“玻璃上怪涼的。”


  任嘯徐的身上還掛著一件襯衫,可顧家臣渾身都是赤裸的。這裏畢竟是在一片茂密的山林當中,就算是快到六月的天氣,到了晚上也難免有些更深露重。陽台上是紗窗罩著,風大大咧咧吹進來,顧家臣有些禁不住寒冷。


  好奇怪呢,他不是應該欲火焚身麽?怎麽會覺得有點冷呢?

  任嘯徐已經把他抱進房間裏,放在那張繡了大朵牡丹花的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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