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顧家臣拿起桌上的手機給任嘯徐打電話。
電話通了,卻一直是一首英文的彩鈴從頭響到尾,沒有人接聽。顧家臣舉著電話倚在窗戶邊上,迎著風,眉頭微蹙。
進入五月,就已經是季度結算的時候了。任嘯徐在這個時候一般都很忙,他莫不是在開會吧?可他開會的時候,一般會是留言信箱,或者他會直接發短信過來預知一聲,說他在開會,然後安排好晚飯以及晚飯之後的事宜。
現在是怎麽了?
顧家臣胡亂猜測著,彩鈴已經響到最後一段,這時候手機突然發出“嘀——”的一聲,任嘯徐的聲音緊接著從電話那頭傳來:“怎麽?”
他的聲音短促,似乎有些不大得空。
“沒什麽,我想問問今天要不要一起吃飯,”顧家臣有些猶豫,“……你很忙麽?”
“我在開車。”
“有聚會?”
“我哥今天回來,我去機場接機。”
顧家臣一愣。任嘯懷今天回來?怎麽一點信兒都沒有!前不久任嘯徐和他說話的時候,那語氣還好像任嘯懷要過很久才回來一樣。如今怎麽回來的這樣唐突?
顧家臣拿著電話不知作何回答,任嘯徐停了一停,突然道:“家臣,你快打電話問問季澤同在哪裏,你馬上過去和他呆在一起,一定要看住他!如果你看不住,就給憶周打電話,讓他借點人給你!”
任嘯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總算有了一點起伏,好像剛剛的他是被什麽鎖住了一樣。
“我哥是突然回來,還帶未來嫂子一起,我也沒有準備。你快先去找澤同,一定要穩住他!”
任嘯徐顯得有些著急,顧家臣也莫名地跟著急起來,聽他吩咐了幾句,連答了幾聲好。等到掛了電話,他拿起外套來就走。剛轉身,一個黑黑的腦袋就從門口露了半截出來,把顧家臣嚇一跳。
定睛一看,原來是和他一個辦公室的馮霖。
這人平日就是個耍家子,今天一整天都不見人,這會子快下班了他才來露了個頭。
馮霖兩隻手扒著一邊的門框,隻伸一個頭進來小聲問:“嘿,檢察長沒問過我吧?”
顧家臣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你又去哪兒瘋了?現在才來上班!”
馮霖吐著舌頭道:“我說我去監獄核實口供了,你信麽?”
顧家臣噗哧一笑。
“去監獄核對口供”一向是他翹班的借口,每次他要遲到早退,碰巧又被檢察長問起來,他就說他去監獄了,再去核對一遍口供之類的。現在這個借口卻被馮霖這猴子撿了去。
馮霖也老大不小了,快三十歲的人,還是那麽淘氣。他和顧家臣差不多大的時候進檢察院的,做到現在還是個辦事員。整日不是翹班就是早退,遲到則更是常態,三十歲的人還沒娶媳婦,家裏爸媽急的什麽似的。
偏偏他也是個文案上麵數一數二的好手,妙筆生花,卻又這樣不死長進。把個檢察長氣的捶胸頓足。可他卻不當一回事,依舊整天一找到機會就偷偷溜走,四處去玩得不亦樂乎。用他的話說,這叫“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也不知道是誰灌輸給他的邪門歪理兒。
此刻他又不知道去哪裏遊山玩水了一天,回來看到沒有危險。現在又拉著顧家臣說要去臨江那家缽缽雞吃飯,說他發現了新的一種蘸水,配上脆嫩可口的雞皮,簡直是此味隻應天上有。
看他說的興高采烈,顧家臣也不忍心掃他的興,無奈忙著要去看季澤同,隻能皺著眉頭道:“我可沒空跟你出去玩,我現在得去找我一個朋友,有要緊事!”
馮霖平日裏就極為熱情,聽到顧家臣有要緊事,趕緊說:“真的?你那個朋友在哪兒?我開車送你吧!”
馮霖知道顧家臣開車技術不行,便自薦要當司機。顧家臣也不推辭,拿了東西就跟著他下樓,一邊撥通了季澤同的電話。
電話那邊,蘇三起解的彩鈴聲絲絲入耳。京胡的聲音蒼涼淒厲,如撕心扯肺一般牽出一段如訴如泣的唱腔。
“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季澤同此刻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心痛呢!可任嘯懷走後,他連他的聯絡方式都沒有了,他們之間隔得那麽遠,不能打電話,也不能發消息,欲寄彩箋無尺素,鴻雁何以度汪洋?
顧家臣的心也隨著京胡的旋律撕扯著,戚戚然似北風過境。
他甚至能想像到此刻機場接機的隆重景象。
任家大公子回國,這太子爺終於要開始接班了,輿論自然不會放過他。何況他還帶著未婚的妻子,陶家也是名門望族。這次接機絕對是一場聚光燈的盛宴,任嘯徐家裏車庫停著的那些名貴車輛此刻怕已傾巢而出了,他這個弟弟親自開車來接,更表明了任家對於陶家大小姐的重視。搞不好現在打開網絡,還能看到同步直播呢!
老天保佑季澤同可千萬不要上網!
顧家臣的心突突的跳,他擔心季澤同不接電話,擔心他永遠也不接電話了。從小到大他老是欺負他,挖苦他,可現在不知道怎麽了,顧家臣總覺得季澤同像是要離開了一樣,他的心裏竟然有好幾分不舍。
可彩鈴沒唱多久,電話那邊就響起了季澤同慵懶的聲音,仿佛才睡醒似的,懶懶散散應了一聲:“嗯?”
“澤同?你在哪裏?”
馮霖已經打開車鎖,顧家臣拉開副駕駛就坐上去,一邊問。
“我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了?”季澤同在那邊略帶疑惑地問。
顧家臣才想起來,他還從來沒有直接叫過季澤同的名字。以往他要麽就是連名帶姓一起叫,要麽就是叫他“小季爺”,反正從來沒有叫過“澤同”。這樣的親密感覺讓他也有了瞬間的不適應。季澤同在那邊一定皺著眉頭吧!他最討厭人家跟他套近乎了。
顧家臣正不知道怎麽解釋,季澤同卻沒事了一樣說:“算了,我在浣花溪公園。”
“你在公園?在做什麽?”顧家臣趕緊又問。
“你審犯人呐?我家老太爺想來喝茶,說是花兒開得嬌豔。我可沒看出有什麽嬌豔的——這不是都要謝了麽。”季澤同在那邊閑話著。
顧家臣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還好,他好像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
馮霖把車子從停車場開出去,上了公路,等著問顧家臣地點是哪裏。顧家臣說了句公園,馮霖一聲“得令”,踩著油門就往一環開過去了。他一路開一路還哼著歌,顧家臣心想,他怎麽這麽高興?後來才想到,哦,今天星期五,明天是周末了。
自己可算忙昏頭了,連個日期都記不得了。難怪這一路上車水馬龍,人流量竟比平時多出好幾倍,感情是周末,大家都想著出去散散心了。
春已歸,夏初至,天氣熱起來,人也要漸漸倦怠起來了。
環線公路兩邊的綠化樹葉如凝聚的綠墨,長得那樣稠密,連風也快吹他們不動了。浣花溪公園緊連著杜甫草堂,風景秀麗,在這春歸夏至的時節,更顯得柳絲如煙,橋梁如畫。
汽車緩緩駛入,遠遠的就看見翠竹婆娑,石階掩映,碧波流水,小荷迎風。晚飯時分,更有漫天飛霞,染得晴空或紫或橙,悠悠一抹,寂寂如醉。
他們來得還算早,停車位並沒有滿。不遠處的一叢火紅的石榴花旁邊,停著一輛香檳色的轎車,蓋住了車牌子。馮霖把車停在不遠處,顧家臣下了車就順著那從石榴花尋了進去。
白色石板砌成的石階早已踏沒了青苔,幹幹淨淨如同玉石一般,不時有落花砸在腳邊,來人卻也隻是一腳踏碎,殘紅落白留不住春,也留不住憐惜。
轉過花叢,就是一方圓而小巧的白石桌子,陪著石凳。桌上是一套冰裂紋的茶具,茶壺悠悠冒著熱氣。一張躺椅橫在桌旁,靠著一叢湘妃竹,周圍滿是杜鵑花。花已經開了一小半,紅燦燦極是愛人。湘妃竹長了一人多高,竹尖垂落下來,像是一叢天然的簾子,椅子就在那翠綠的簾子下麵。
季澤同貴妃一樣臥在躺椅上,手裏搖著一把扇子,扇那些飛到竹子底下的小蟲。看到顧家臣,他頭也不抬一抬,隻是拿扇子指了指旁邊的石凳。
“你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了?”季澤同緩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