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家臣還在想,幸好他知道那一處後門,不然又該是一個怎樣的話題呢?


  不過連日來的辛苦工作得到檢察長的莫大肯定,他的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出庭忙了半日,回檢察院去提交材料又忙了半日,他到自己出租屋的時候已經累得快要虛脫了。扔下包,連個電話也沒來得及打,一頭栽到床上就睡著了,睡到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好在他的出租屋就在檢察院對麵的小區裏,走過去隻要幾分鍾。顧家臣在路邊小店吃了豆漿油條,一邊琢磨著中午跟任嘯徐出去吃個飯,當是慶祝他昨天出庭工作圓滿成功,也感謝他為他闖了那麽多紅燈——雖然那對他而言並不值什麽。


  人生不就是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原因,才能多些團聚麽?

  這麽想著,上了電梯,到了他辦公室所在的樓層,還沒走到自己的辦公室,就聽見路過的辦公室裏有人說話。


  “我說怪不得呢,還以為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才敢跟你搶位置,誰知道他抱了那麽大一尊佛爺在手上!我說小莫,你也別慪氣了,人家可不是平白無故地搶了你這個位置,人家後台硬著呢!”


  顧家臣眉頭微皺,“小莫”大概是說莫政委的兒子,和自己一起進來的,叫莫如賓,在辦公室工作。


  自己當初報考檢察院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個位置是專門為他設置的。等麵試過後,當時的主考官,也就是現在的檢察長,偷偷地跟他說,“我確實喜歡你,但是你還要需要找些關係,這個位置本來是莫政委要下來給他兒子的”,顧家臣才如夢初醒。


  那他們口中的那個“他”,豈不是說自己?終究還是出了這些閑言碎語了麽……


  “我確是沒想到,他居然和那些人有交情!聽說他爸爸隻是個基層的小官,媽媽還沒工作,怎麽認識那樣的人的?”


  “哎呀,什麽交情不交情,你又知道是交情了?搞不好啊是交易呢!”


  “交易?沒權沒勢的,他拿什麽交易?”


  “嗬嗬,我跟你說,現在可有的是人好那一口呢!你看看他那個娘娘腔的樣子……”


  此時隻聽見一聲嗬斥:“說夠了沒有!沒規沒距的!”


  “哎喲,你不愛聽啊……別生氣,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


  顧家臣聽到這裏早已扶著自己的公文包倉皇而逃。


  一路小跑到自己的辦公室,顧家臣把包放到辦公桌上,拿起桌上的茶杯茶葉來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吹了兩口,不大燙嘴了,就嚴嚴實實喝下去,心口才平靜下來。


  顧家臣打開電腦,翻出卷宗來,一邊看那扭七扭八的手寫案件記錄,一邊把它錄入電腦整理。他一邊工作,耳邊還時不時響起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原來他的背後有那麽大一尊佛爺!”


  ……


  “你知道是交情還是交易呢!”


  ……


  “現在好這口的人多了去了……”


  ……


  顧家臣狠命地搖了搖頭,又灌了一杯茶下去,耳邊嗡嗡的聲音才算好些。他苦笑著按了按耳朵,心想這耳鳴的毛病是更嚴重了!本以為清閑的工作能讓自己慢慢恢複過來呢,看樣子還是要再好好修養才行。


  實在不行就去看看醫生吧,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


  那醫生怎麽說來著?好像是說他有點神經衰弱。那是個老中醫,媽媽長期吃他的藥調理身體呢,詩華身體也弱,常常吃藥。


  自己不過是陪著詩華去抓藥的時候偶爾問了他一句,常常耳鳴是怎麽回事?那醫生隨口就說,大概有點神經衰弱。他那陣子忙司法考試,壓力特別大,失眠得很厲害。


  自從考過之後,他的心情也放鬆下來,失眠也好了不少。誰想到現在耳鳴反而更嚴重了呢。


  想起來,他也是失眠嚴重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任嘯徐的瞌睡那麽輕。他睡不著的時候就喜歡翻身,可他翻一個身,任嘯徐就醒了,問他怎麽了。他就說睡不著,任嘯徐就貼著他的耳朵說話,也沒什麽實際的內容,就是給他這樣一個聲音,等他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就繼續睡。


  這樣一直度過了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呢?

  顧家臣是從大四開始失眠的。一年十二個月,有八九個月都在學校裏,忙著複習,忙著準備畢業答辯,忙著準備研究生考試。每天早上六點鍾就起床,夜裏常常是一兩點鍾才上床。


  如果任嘯徐在,他就早點休息,洗澡,做愛……第二天又是無休止的循環,書看不完,試卷也做不完,比高三還累。任嘯徐還笑他說你這樣是要考清華北大麽?


  顧家臣隻覺自己一定要努力,要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自己熬了這麽多年的歲月……每次從那一頁頁印刷紙和滿是筆記、已經快要看不清楚本來內容的教材裏抬起頭來,直勾勾看著麵前泛黃的寢室牆壁的時候,顧家臣都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就咬咬牙跟自己說,熬過去,熬過去就好了。


  那時候任嘯徐沒什麽忙的,他的整個大學就像在走過場一樣,基本不在學校念書,都是在任氏的公司裏做些事。他特地和顧家臣住了一個寢室,大三的時候一窩子的人都說要考研,到了大四卻隻有顧家臣一個人留下來孤軍奮戰。


  看他那麽累,任嘯徐心疼,就常常在寢室陪著他。顧家臣看書,他就在旁邊安靜地上網或者看些文件;顧家臣的水涼了,他就幫他換一杯;到了飯點,顧家臣忘記了吃飯,他就拖著顧家臣出去下館子,給他點幾樣好菜補身體……


  每天晚上的纏綿,成了顧家臣唯一的消遣和發泄。


  任嘯徐現在還常說,那時候的他最熱情,每天晚上都像要瘋了一樣。現在可不行了,弄兩下就討饒,好生窩囊。


  可那一年他那樣努力,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地複習,卻還是雙雙落榜了。


  研究生考試落榜的時候,正值仲春。


  校園大道上的兩排梧桐樹已經發出茂密的新葉,春風拂過,滿城綠波。顧家臣走在那條筆直的大道上,覺得那條路怎麽這樣長,怎麽走也走不完,不遠處的那扇校門,仿佛是在世界的另一端。他看著遠處已經模糊了身影的校門,腦海裏是一片茫然,似乎找不到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兩邊的梧桐樹亭亭如蓋,春風似剪,穿過樹葉搖出一串嘩啦啦的聲音來。顧家臣聞聲抬起頭來看,竟在萬綠叢中發現一片黃葉,如枯瘦的折翼蝴蝶偏偏落下,正砸在自己頭上。


  他伸出手來接,把那黃葉接在手上,輕輕一捏,便是滿手揉碎的渣。陽光穿過樹葉打在地上,斑斑駁駁,搖碎了一地荒涼。


  顧家臣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道:沒事,可以等到工作了繼續考,反正有的是時間,不急。九月還有司法考試,戰鬥還沒有結束呢,可不能現在就灰心喪氣。


  那個九月陽光如雪,紛揚揚射得人睜不開眼睛,一浪又一浪的熱氣撲麵而來,逼得人輕易不敢上街走動。


  考試之前他的狀態都不好。


  六月的時候就已經畢業了。穿著哈利波特的長袍,帶著菜板一樣的帽子在校園四處留影。不久之前是高考,學校裏許多教室的門上還貼著印了高考考室安排和地圖的A4紙。炎熱的天氣讓顧家臣愈發頭昏腦脹,甚至於他去了哪裏,和哪些人拍了什麽照片,他都不記得了。


  任嘯徐倒是非常搶手,大概都知道他是大人物,覺得跟他合照特別光榮似的,一群一群人像蜜蜂撲花兒一樣往他身上撲,顧家臣就被他們帶著走,把偌大的校園逛了不下五遍。


  走回寢室的時候,他覺得腳都不是自己的了。鞋底仿佛要磨破了一樣,硬生生鉻的腳疼。寢室早已經人去樓空,隻剩了他一個人的東西,被子床單,水瓶飯盒,衣裳鞋子,還有一大堆一大堆的複習資料。顧家臣一點一點把它們都收拾起來,打包之後,他的爸爸開著車過來幫他把東西運回家去。


  爸爸開著車,不時跟他說幾句話,車上都是他的行李,堆積如山,像是被人舍棄的垃圾。


  聽了爸爸說話,他才知道家裏也不好。詩華剛參加了高考,很不理想,把自己關在房間好幾天了,飯都不願意出來吃……


  顧家臣坐在副駕駛上,爸爸帶了墨鏡,他沒有,所以陽光晃得他視線模糊。他把頭別過一邊去,胡亂地回答著“哦”。


  隱隱約約又聽見爸爸說,咱們老顧家都是讀書人,有根,不用擔心,沒有考不上的,大不了再讀一年。


  他知道這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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