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相思引
自昆侖巔大戰，丘曳以畢生修為加固瑤光印，沉睡在燃月台後，現在天啟宮便由棲年主事。
為了防止昆侖巔再生變故，天君派遣了四位三品真皇前去昆侖巔駐守，另差遣了莫離前來天啟宮慰問。
玥棽歌從燃月台上下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莫離從大殿裏走出來，見了她微微一愣，然後上前躬身行禮道：“見過上神。”
玥棽歌略微頷首。
莫離見她是從燃月台的方向過來，於是道：“丘曳上神以畢生修為為祭加固瑤光印，阻止了魔尊出世，為六界蒼生而亡，實乃無上功德，丘曳上神是天命之子，想來不會那麽容易仙逝，還請上神不要過於傷心。”
玥棽歌沒有說話，盯著莫離，見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最後卻垂下了頭，道了句告辭，便轉身離開了。
今日天空有些陰沉，玥棽歌皺了皺眉，去了藥齋。
上次在昆侖巔藍卿中了祈奈一掌，受了重傷，這些時日他又為玥棽歌開爐煉丹，肯定是耗費了不少真氣，也不知道傷好些了沒有。
這個時候，藍卿一般都是在藥齋，玥棽歌踏進藥齋，卻隻看見一襲紅裙金履的重明蹲在藥圃裏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重明，藍卿呢？”玥棽歌走近，問。
“藍卿上神？”重明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頭散披的紅發如火焰一般。“不知道呢，應該在前院吧。”
玥棽歌點點頭，見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金燦燦的瞳仁讓人覺得炫目。
重明抬手摸了摸她的臉，笑道：“棽歌，我還以為你這張臉永遠都不能恢複了呢，真好，完全沒有留下一點疤痕，真替你感到高興。”
玥棽歌淡淡地笑了笑，這有什麽好高興的呢，棲年對她說過，她能恢複容貌，完全是因為體內的魔靈之氣得到了釋放，助她恢複了當初在萬魔窟被戾氣灼傷的容貌。若是可以選擇，玥棽歌願意一輩子都以麵具示人，也不願意魔靈現世
重明見她黯然神傷，癟了癟嘴，道：“你們一個個最近怎麽都愁眉苦臉的啊，白俊上神早上離開的時候也是皺著眉，主人好像也有心事，還有還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昨晚我竟然看見藍卿上神眼眶紅紅的，反正心情都不好。”
是嗎？玥棽歌低下頭，一臉的惆悵。
“棽歌你放心，丘曳上神一定會醒過來的，也一定會有辦法除去你體內的魔靈的，如今昆侖巔的封印已經加固了，魔族剩一個蘇梁也弄不出什麽幺蛾子，沒什麽好值得擔心的。”重明拍了拍玥棽歌的肩膀，力氣大得嚇人，
玥棽歌笑著點點頭，不想讓重明擔憂。
提到蘇梁玥棽歌就想到了祈奈，這段日子，藍卿心裏應該不好過吧。
玥棽歌繞到清砂殿的前院，果真看見藍卿站在涼亭中，青衣墨發，他此時背對著玥棽歌，看不清是個什麽神態。
玥棽歌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藍卿的身影是那麽落寞悲涼，讓人心疼。
許是聽見了腳步聲，藍卿轉過身來，眉眼微斂。
“四師兄在想什麽？”玥棽歌看見他手裏緊緊攥著被一分為二的命玉。
藍卿沒有回答，抬起頭望著天際，過了好久，玥棽歌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就聽見他淒涼的聲音在耳畔想起。
“我這一生，也隻收了他一個徒弟，我是那麽地信任他，我將自己的所有都毫無保留地傳授於他，還將自己的命玉分了一半給他。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萬琉魔君了，他當時的修為根本不在我之下，我第一次嚐到了被人欺騙的滋味。本來是想和他斷了師徒關係的，可是最後我還是心軟了。後來神魔大戰，他將我困在了萬無虛鏡，那個時候我甚至想過殺了他，可是卻怎麽也下不了手，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就隻能躲起來不再見他。”
玥棽歌看著藍卿微微斂起的雙眉，心下一傷，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藍卿說這些往事，這件事對他而言，一直是心中無法抹去的傷痛。
玥棽歌想起那日藍卿問她的話，於是又道：“那日你問我，若是有一天發現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人欺騙了自己，我會怎麽辦？四師兄，如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藍卿不語，神色迷茫。
玥棽歌歎口氣，道：“四師兄，祈奈和我說過，他當初之所以將你困在萬無虛鏡隻是因為不想和你在戰場上相見。”
藍卿又怎會不知道這些呢，就是因為明白祈奈的用意所以才會更加無法麵對他。
“九萬年前的那場大戰，祈奈……\"玥棽歌看著藍卿，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傷心的表情。“祈奈會去偷魔尊的炎焱印，應該都是為了師兄你吧。”
因為不想讓身為上神的藍卿受到傷害，祈奈選擇了背叛魔尊。他雖然欺騙了他，卻也保全了他，保全了他所在的天族。
“四師兄，祈奈曾和我說過，認識你這麽多年他從未正真了解過你，他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直不肯見他，不肯原諒他。”玥棽歌想起那時祈奈說的話，抬眼看著藍卿，道：“其實，這麽多年來四師兄你也沒有真正的了解過祈奈吧？”
藍卿低頭看著手裏一分為二的命玉，輕輕合了眼，睫毛輕輕顫動，“是啊，這麽多年從未了解過。”哪怕一絲一毫都從未了解過。
“好個正邪不兩立，好！好得很，藍卿上神，你記住你今晚說的話，你好生記住了！”
“這才像你，我的藍卿上神，既然要恨，那就恨得再徹底一些吧。”
祈奈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往，隻留下無法泯滅的記憶，伴隨一生，終此一生。
“若是那晚我沒有說那番話傷他，或許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他也不會……
“說到底他終究是魔君，你是天神。”玥棽歌握住藍卿的手，安慰道：“他有他的立場，你有你的立場。”
玥棽歌突然想起蘇梁那日對自己說的話，現在整個萬琉以她為尊，若是她成了萬琉魔尊，那與天啟宮也就陌路了。
“小桃花。”藍卿看著她眉心的桃花印記，十指輕輕拂過，搖了搖頭。
亭外長風陣陣，吹落一樹的月桂花。
玥棽歌抬頭看了看天際，隱有閃電劃過。
連著兩日的沉悶天氣讓人提不起勁，玥棽歌拿了本經書坐在屋裏，看了一上午也沒翻幾頁，玥棽歌從窗外望出去，陰沉的烏雲好像散了不少，幾個仙奴正在清掃院落裏的落葉。
玥棽歌呆呆地望著院裏的金梓樹，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黑色的身影，他就靜靜地站在金梓樹下望著自己，目光深邃。
連翹搖了搖她的胳膊，叫她：“姐姐。”
玥棽歌回過神來，看著連翹，隻見連翹走到她身後，指了指屋外。
玥棽歌轉頭看去，一抹藍影閃過，已經走進了屋裏。
“黎陽？”玥棽歌皺了皺眉，他怎麽來了。
“棽歌，你怎麽一見著我就皺眉啊。”黎陽一臉的笑意，一雙眼緊緊盯著她的臉，好半天，點點頭道：“玥棽歌，你果真是當初的那個小桃花。”
“是，黎陽神君，別來無恙。”玥棽歌輕笑。
“別來無恙。”黎陽坐了下來，盯著她的臉又是點頭又是微笑。
“你來就是為了看我這張臉的？”玥棽歌斜著眼瞥了他一眼。
“哈哈，算是吧。”黎陽看見她身後的連翹，勾了勾唇，眼裏的笑意更濃了，“小花貓，近來可好，有沒有想我？”
“哼！”連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跑出了屋
“哈哈哈哈。”
玥棽歌看著笑得前仰後翻的黎陽，心裏沒由來地一股火，皺著眉沒好氣道：“若是沒什麽事就請回吧，我現在沒空招待閑人。”
“我怎麽就變成閑人了？”黎陽又道：“我來看看你，怎麽樣？身子沒事吧？”
玥棽歌猜想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現在的狀況，為他倒了杯茶，道：“如你所見，我很好。”
“是嗎？”黎陽抬眼，乘玥棽歌不備，右手食指飛快地向她眉心探去。
“你幹什麽？”玥棽歌感覺到眉心一點灼熱，猛地揮開黎陽的手。
眉心的灼熱一閃而過，玥棽歌皺著眉頭看著黎陽。
“果然如此。”黎陽眼裏閃過一絲驚訝，然後盯著玥棽歌，一臉擔憂道：“棽歌，想不到魔靈竟然已經和你的魂魄糾纏在了一起，這樣下去情況可不妙啊。”
“我知道。”玥棽歌望著窗外的金梓樹，淡淡道。
“魔尊的魔靈在萬魔窟待了……\"黎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玥棽歌打斷了。
“我都知道，你不用多說。”
“你既然知道，那有什麽打算？”黎陽問。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玥棽歌抿了一口茶，麵色平靜。
黎陽點點頭也沒有多問，道：“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說著，手一揮，桌上多了三個酒壇。“棽歌，有人托我將這三壇酒帶給你。”
玥棽歌有些意外地看著桌上的酒壇，腦海裏突然想起酒窖裏上次燃滄送過來的碧血桃花釀。
“還有這個。”黎陽又從懷裏拿出一塊通體墨色的玉佩遞給她，玉佩兩麵都刻著密密麻麻的經文。
“這是？”玥棽歌看著眼前的玉佩，沒有接過。
“魂玉。”
魂玉，承魂鎮魄之物，傳聞是上古時期八荒孕育出來的靈玉，能承萬千精魂，鎮八方精魄。
玥棽歌愣愣地看著黎陽手裏的魂玉，心裏被什麽刺了一下，疼得厲害。
“誰的？”玥棽歌低聲問。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黎陽輕笑，翻看著手裏的魂玉，見玥棽歌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歎了口氣，“你若是真的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反正是對你有好處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我不要。”玥棽歌搖搖頭，望向窗外。
“要不要是你的事，反正東西呢我是帶到了。”黎陽將魂玉放在桌上，笑道：“你若是不要就自己拿去退還。”
“黎陽，你……\"
“棽歌，你別這麽看著我，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黎陽打斷她的話，緩緩道：“你就當是我小叔他欠你的，當初若不是因為他，你也不會，唉！”
“他不欠我什麽。”玥棽歌看著桌上的東西，神色暗淡，又重複了一遍：“他不欠我分毫。”
太烜宮裏七百年的陪伴，是她心甘情願的，他不欠她分毫，即使掉進萬魔窟裏毀了容、損了修為、最後還落得如今這般，都與他無關。
“棽歌，你後悔嗎？”黎陽問她，神色異常地認真，“你後悔愛上我小叔嗎？”
玥棽歌盯著桌上的魂玉，好半天，閉眼道：“是啊，後悔了，早就後悔了。”
黎陽盯著玥棽歌看了半晌，點點頭，嘴角依舊是那招牌式的笑容，道：“但願你是真的後悔了。”然後起身道：“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黎陽……\"玥棽歌叫住他，想讓他將桌上的東西帶走。
“對了。”黎陽回過頭來，看著桌上的三壇酒，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笑道：“小叔說，這酒必須得你親啟，是他特意給你釀的，你若是不要也不必退回，直接倒了即可。不過這麽好的酒倒了還真是可惜，可惜我是沒這個口福了喲。”
黎陽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麽，回過頭來對愣在屋裏的玥棽歌道：“我聽小叔說，這酒叫相思引。”
相思引。玥棽歌看著桌上的酒壇，想起當初在太烜宮她也曾釀過一壇名為相思引的酒。
本來是想讓他嚐嚐的，可是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更別提在酒中喝出她的心思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燃滄你從來都不知道，那七百年裏，我的相思，又豈是一壺酒能裝完的。
你如今也釀了相思引，你也懂相思嗎？真是難得。
玥棽歌開了一壇，就著手邊的茶盞舀了一杯，陣陣酒香撲鼻而來，桃花的清香混合著紅豆的香味。
玥棽歌喝了一口，入喉甘甜，唇齒間彌漫著濃濃的桃花香味，片刻後，喉間的甘甜慢慢轉變為苦澀，甜苦交織，清香馥鬱。
這味道，比之當初她釀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玥棽歌又喝了一杯，托著腮盯著桌上的魂玉，一滴清淚滑落，寂靜無聲。
“燃滄……\"玥棽歌低喃。
玥棽歌拿起魂玉，墨色的玉佩被握在掌心，上麵的經文隱隱泛著金光，手心發熱。
玥棽歌怔了怔，放開了魂玉。
“燃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