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皇城夜話
京城，大內。
皇上的龍椅很硬，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這樣的椅子坐久了會很不舒服，腿麻腰痛是常有的事情，即使太醫們獻上各種據說療效神奇的補藥，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但就是這樣一把椅子，卻有很多人想坐上去，最好能千秋萬代，讓自己的子孫也一直坐下去。
皇帝撫摸著龍椅的扶手，寬大的龍椅有時會讓他想起棺材，一樣的堅硬冰冷，但既然現在這棺材是屬於他的，那就絕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能威脅到皇權的力量，必須全部消除。
在皇帝的身後，地上跪著一個人，他時不時會發出劇烈的咳嗽，讓人擔心下一刻他會不會把自己的肺咳出來，他的處境看上去很慘。
皇上似乎不太懂得憐憫，他自顧的站在龍椅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任由身後的人在皇宮沉靜的夜色中咳著，在這個大殿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在。
半晌，皇帝終於回過頭。
“所以你就逃了回來，對我說他十有八九知道了你的身份，那麽，你告訴我，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應該怎樣應對呢？”皇上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語氣溫和。
從小時候起，他就喜歡看著別人跪在自己的麵前，但是他必須裝出一副謙恭的樣子，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滿足和歡喜，因為那個時候，他自己也有需要跪拜的人。
現在情形完全不一樣了，他成為了九五之尊，那個睿智的老人已經歸為塵土，他是整個天下的主宰，終於在他麵前全都是匍匐著的人，而他，再不需要對任何人跪拜。
但是，他發現，很多時候，名義上的老大很可能在有些人眼裏一文不值，沒有人喜歡自己被人看輕，何況是天子。
他知道自己身邊這個從小一直照顧著自己，教導著自己，傳授自己武功，指點自己如何在皇位的競爭中得利的太監是什麽人，對於天道這個組織，皇帝了解得非常之深。
人都是有感情的，貴為天子也不例外，對於從小看自己長大的這個太監，皇帝一直是很尊敬、也很喜歡的。
但是幾年前，當這個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說，把龍椅讓另一個人坐一下的時候，皇帝忽然開始厭惡這個照顧自己長大的人。
雖然那個家夥號稱什麽武林第一人，雖然侍衛們被他一己之力打得落花流水，但是，這樣，就是你勸我讓出龍椅的理由麽？
即使隻是讓那個人過一下癮而已，但這對皇帝來說，不是莫大的恥辱麽？
主辱臣死，你的武功那麽高強，就算不是侯斷的對手，但是當他麵對朕，要玷汙朕的龍椅之時，難道你不應該拚死力敵，來維護朕的尊嚴麽？
結果你就那樣袖手的站在那裏，不鹹不淡的對朕說，把龍椅給侯斷坐一下。
皇帝心中想著從前的事情，但是表麵上看起來還是那麽心平氣和。
是的，他當然恨侯斷，但是他更恨的，是當自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的時候，老太監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至少在皇帝眼裏，他不但沒有盡自己的本分，而且他還什麽都沒有做。
識時務有時候不一定會討人喜歡的。
就算皇上知道那種情況下，老太監的選擇才是正確，但他仍然不能原諒，因為責怪他人，有時候能夠成為安慰自己的一種方式。
現在，老太監拖著半條命跑了回來，跪在地上講述著發生的事情，這整個過程，皇帝始終背對著他，任憑他咳得那樣慘烈，任憑大殿的地上已經有斑斑血跡。
但是皇帝不同情，或許從前，這個太監是自己信任的人，是自己的一大助力，但當他說出自己是天道的一員之後，他們二人的關係已經變成了合作者，為了某些利益站在一起，至於感情，早已煙消雲散。
“你現在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給你惹禍上身。”老太監擦了擦嘴角，他的五髒六腑如同有火在燒，若不是自己的幫手施以秘術，他絕沒有可能活著回到京城，關同的那一掌的確是厲害。
眼前這個穿著龍袍的人，曾經那樣的依靠自己，但是他現在已經長大，他的雄心壯誌也在壯大，在他的眼裏，權力似乎比一切都更重要，這個江山就是他的一切。
老太監似乎記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對皇上表明自己的身份，現在看來，這或許是個錯誤，雖然曆朝曆代有很多皇帝默許容忍著天道的存在，雖然他們很想解決這個威脅但是力不從心。可當今的皇帝顯然想得更多，他不是要滅了天道，而是要讓自己成為天道。
控製傳說中那強大的力量，成為真正的皇者。
皇帝沉默了一會，“那麽你認為，如果侯斷再次闖入皇宮，我還像上次那樣讓出自己的龍椅，就可以解決這件事麽？或者說，你覺得，這把椅子本來就不應該由我一個人獨享？”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卻是最嚴厲的責備。
老太監跪在地上，垂著頭，其實他可以站起來的，很多年來，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他一直可以不對皇上行什麽大禮。
可是此刻，他卻寧願跪著，因為他實在不想動。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躺在床上靜養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和站著相比，跪著似乎更能減輕一些痛楚。
“侯斷的武功雖然厲害，但是他不會再來皇宮搗亂，相信他也清楚，天道裏麵可不隻是一兩個高手，如果他敢來，就絕對不能活著離開。”老太監費力的說著，嘴角又有血流下。
“可是我記得上次，他不但很輕易的就來到朕的跟前，而且還活著離開。”皇帝似乎不打算照顧老太監的身心，舊事重提的嘲諷著。
老太監不再說話，他趴在那裏，吃力的喘著粗氣，他知道，自己現在說太多也沒有用，皇帝擺明了就是想發泄自己的怒火。
可能也覺得自己說太多也沒有意思，皇帝也住了口，停了一會，他問道：“其他的兩股勢力，你和他們談得怎麽樣了。”
老太監實在很想生氣，很想怒吼，但是他知道那樣做是不明智的，而且，他現在也沒那個力氣。
“之前我已經說過，他們的立場是不會改變的，他們不是市井俗人，功名利祿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一直以來，我們不可能聯手，相反的，彼此間一直在互相打壓，這種情況是不會改變的。”老太監盡量耐心的解釋著他重複過很多次的話。
“人活在這個世上，就一定會有所圖，如果不能說服他們，隻是朕給他們的還不夠，或者說，不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你覺得，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皇上說話的聲音很低，聽不出喜怒。
老太監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句話，那些人要的是什麽，他們一方要的隻是遊戲人間隨心所欲，做出很多事情隻是憑借一時興起而已，而另一方又自覺清高的要命，簡直就要自比聖人，好像天底下隻有他們才心懷蒼生。
要說服這兩夥人來和自己走一條路，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如果能那樣的話，天道又怎麽會分崩離析。
皇上輕笑，“誰能想到，傳說中有通天之能，掌握人間一切的天道也會瓦解成三股勢力，是你們太過膨脹，還是原本就缺少約束。”
老太監心中暗想，即便是缺少約束，也不是憑你的天子威名就可以約束得了的。當然，這計劃他隻能在心裏這麽想而已，還沒蠢到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