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恨個夠吧
呂元澤本是興泰十一年的二甲進士,卻不知為何在興泰十五年間突然棄文從武,入了錦衣親軍,且在短短八年間直做到一軍統領的位置,執掌皇室護衛安全之大任,說來,倒也是件奇事。
正如所有棄文從武的人一樣,呂元澤也有一種本質上異於純粹武人的氣質,少了幾分糾糾武夫的粗獷與豪邁,多了幾分儒雅的書生氣。隻不過因為他的眼睛狹長,很多時候給人一種非常陰冷的感覺。
餘婷在以絕對誇張的架勢喊出‘呂大人該你上場’的時候,那感覺就和周星星大叫關門放某某有著極大的相似度,好在呂元澤並不明白,不然,餘婷可得好好擔心擔心還能剩下幾顆牙了。
呂元澤進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年過半百,頷下胡須花白斑駁的半老頭。
“太醫院院正張丹如張太醫。”
呂元澤麵無表情的介紹,言簡意賅。
餘婷笑著點點頭,並不介意他的態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子,你總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整日裏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樣子吧。
“多謝將軍!”樂嗬嗬的拱了拱手,餘婷上下打量了張太醫倆眼笑道:“張太醫請了,小女子奉諭查案,有些事情需向老先生查證一番,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姑娘客氣了,老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姑娘但問無妨!”張太醫作勢撫了撫頷下幾縷胡須,回答的不卑不亢。
餘婷點點頭不再客氣:“老先生執掌太醫院,想必對院中藥物的儲藏情況極為了解了?”
“正是,老朽執掌太醫院已近五載,院中大小事務悉由老朽把關。”張丹如有些絮絮叨叨的:“太醫院有製,藥房中藥物的存量每月都會清點備案,所以,這藥物的儲藏情況老朽是極為清楚的。”
“可有砒霜?”
“自然是有。”張太醫愣了愣,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眾人的神色,實在看不出什麽名堂,這才猶豫著接口:“世人皆知砒霜是一味藥效極為強烈的毒藥,卻甚少有人知道,砒霜也能入中藥活人命。況且,宮中祛鼠患蟲害也是用的上砒霜的,因此,藥房中確有砒霜,隻是所用地方不多,存量很少。”
砒霜治病救人倒不是虛妄之言,這個餘婷也是知道的,比如麻風病的治療就用得上砒霜,隻不過用量的控製極難掌握,所以會用、敢用的醫者並不多。
所以,宮中所存有的砒霜一般而言都用於勾兌好滅鼠滅蟲,用量極為稀少,丁點兒的流向都會記錄在案、有據可查的。
“那麽,近期可有砒霜被領用?”餘婷眯了眯眼,這個動作一直是成家兄弟最喜歡做的,潛意識中,她也被影響到了。
張太醫捋著胡子,沒有多做思考,很肯定的回答道:“有!三天前,張公公領用了三錢砒霜!”
“哪個張公公?”
“禦膳房張承張公公。”張太醫瞥了一眼一旁滿麵惶恐的張承,稍一猶疑才肯定的回答道。
聞言之下,眾人的眼光全都投向了一臉慘白的張承。
“冤枉啊!奴才冤枉!”張承大駭,急手急腳的跑到餘婷麵前,噗通跪了下來。他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內宮老人章一,還是天子親軍呂元澤,亦或是陛下寵愛的雲妃,掌握他命運的,都不如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小丫頭。
“你冤枉什麽?本姑娘可沒有說你什麽啊?”餘婷笑得更歡了。
張承愕然止聲,下意識的撓了撓頭,這才苦著一張臉,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張公公,不知你領用砒霜是做何用處?”
“禦膳房鼠蟻成患,奴才領用砒霜正是滅鼠蟻而用!”張承快言快語的回答道。
餘婷點點頭,禦膳房是鼠蟻的重災區,這個說法過得去。
“但是據我所知,鼠蟻成患,宮中自有專人負責,這似乎並非你禦膳房該管的事吧?”
餘婷這話不假,宮中確實設有專門負責處理此類事務的職司部門,定期對宮內各處進行滅鼠滅蟲蟻的工作,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稍一打探就知道了。
張承一愣,正要開口回答,餘婷卻不理他了,轉過頭去問張太醫道:“藥物領用的用途太醫院自然也應該有記錄在冊吧?”
張太醫這次倒是沒有絲毫猶豫的證實了這一點,這是太醫院的職責,無論任何藥物的領用,其用途、領用人、領用時間等都有據可查。
當然了,這都是官麵上的文章,有那關係好的有權勢的,比如得寵的妃子、勢大的太監等要不備案的領用些補藥什麽的,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張承對於這三錢砒霜的領用用途確確實實備案在冊,也正如他自己所說,乃是滅鼠蟻而用的。
隻不過他犯下個致命的錯誤,這本就不該他管的事情他卻橫插一杠子,偏偏又是在這個時候領用了這個案子裏最為關鍵的毒藥,人物兩證都對他極為不利。
“恐怕,你領用的三錢砒霜也用出去了吧?”餘婷眯著眼冷笑,這家夥要是案犯的話,恐怕也是天底下最笨的凶手了。若他不是凶手,那也算得上運氣極不好的了。
張承此刻已經麵色慘白說不出話來,他也意識到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他,而偏偏他又有苦說不出。
案子審到這裏,仿佛已經水落石出了,章一與呂元澤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他們都是宮中的老人,自然知道後宮的凶險,一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若是上升到一定的高度,牽攀下來說不得就是一場腥風血雨,還不知道要掉落多少人頭呢。
而今隻是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宦官惹下的事兒,該打該殺都不會牽扯太多,自然心中大石落地了。
“姑娘好本事,區區數語便將一樁投毒案給破了,咱家佩服啊!”章一眯眼笑著站了起來,大拇指一挑讚道,話中明裏暗裏已經為這樁案子定了性。
呂元澤性子冷,平日裏就不苟言笑,此時也不過虎目中流過一絲激賞。餘婷先從藥物流向著手是走對了,深宮之中不比外麵,這種烈性毒藥可不是隨時能弄到的,找到了砒霜的來去,就等於理出了線頭,慢慢梳理下來,破案隻是早晚的事情。
不過,他心中還有一絲疑惑,審案之前她讓自己所查的線索還沒有都用上,這案子怕不會如此簡單,其二,若是這麽簡單,餘婷為何不在案發現場審理,反要跑到雲妃這裏結怨呢?
呂元澤想不明白,好在餘婷也沒有打算賣關子。
“章公公過獎了,小女子哪來的本事,此事多虧倆位鼎力相助,再說,這案子還沒有破呢!”
章一一愣神,這案子不是明擺著的嗎?人證物證都有,此時結案對大家都有個交代,這姑娘還想玩哪一出?
對內宮攀鬥深惡痛絕的章一臉色不由冷了下來,他知道這案子架不住細細推敲,比如說動機,張承與餘婷無冤無仇,是什麽原因讓他在湯裏下毒?如果說這並不是張承的本意,那麽勢必就是受了別人的指使,而在深宮內院能夠指使一個宦官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的,想來也無非那些主子與上位的太監們,而這,正是章一不願看到的。
餘婷卻沒有想那麽多,看章一沉著臉不說話,也不去管他,對著癱軟在地上的張承笑道:“還要替別人背黑鍋嗎?”
張承聞言大駭,本已無神的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好半晌才結結巴巴的問道。
餘婷定定的看著他的雙眼,心中不由暗歎,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兒啊。
正想開口說話,一旁冷眼看戲的雲妃按捺不住寂寞起來。
“哼!沒本事也就罷了,卻偏要故作高深!明擺的事兒也要東拉西扯,難道這就見本事了?”
話說得刻薄至極,卻也難怪,餘婷一再落她的麵子,先是半路殺出,硬生生的從她杖下救下小宮女,而後又把大堂設到她的寢宮中來,指不定現在多少妃嬪下人們在看她笑話呢!自己偏又拿她沒有辦法,也隻能嘲諷幾句出口惡氣了。
餘婷好笑的看了一眼這個草包妃子,心中對她越發厭惡起來,嘴角一扯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忽然身子一動,緩步走到雲妃的麵前。
“娘娘心中可是對小女子怨恨至極?”話問得很直白,沒有絲毫的顧忌。
雲妃心中一突,沒來由的心中隱隱的升起一絲懼怕之意,嘴上卻不落下風:“是又如何?莫非本宮還怕了你不成?”
餘婷啞然失笑,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雲妃嘴上強硬,豈不知如此這般回答已經是落了下風,以堂堂寵妃的身份說出這般話來,已是有了懼意。
旁邊眾人都是老油子了,又怎會聽不出來,章一心中也是苦笑,雲妃這般智商眼色,卻也能在後宮混跡多年,且深受帝寵,豈非怪事?
呂元澤卻是明白,這雲妃好在生就一副好皮囊,兼且對陛下刻意奉承,才有了如今的顯貴身份,若不是陛下貪戀美色,她早被後宮這些個心機深沉的妃嬪們吃的渣子都不剩了。
一聲脆響,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眼光中,餘婷幹脆利落的一巴掌抽到了雲妃的臉上,也不去管眾人驚駭的目光,甩了甩手冷笑道:“既然恨了,就讓你恨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