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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幹了這碗恒河水?

  剛給勞工們分發了酬勞,敲定了長期合作關係,那家酒肆的老店主就來了。雖然是上門拿錢的,可一介草民登了伯爺府邸,怎能不畏首畏尾,膽戰心驚,又不懂投遞名刺的規矩,又不敢冒失地直接叫門,竟然就躲在屋簷底下蹲了一早上,直到仆役出門采買路過正門,才發現了老人家,引他從側門入府。


  “哎呦,要不是今日有事稱病不去上朝,老伯堵一上午的門也堵不到我,看這滿頭露水的,快快請坐,喝點熱湯。”費潛一邊請老店主入會客廳坐下,一邊命人煮碗熱乎的糖水來。


  “貴人駭死小人了,哪裏敢堵費伯府的門,小人這是膽子小,不敢求見啊。”老店主賠著笑,十分拘謹地坐下,不安的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心疑這從沒見過的物件是貴人大戶才有的貴重物,都不敢坐實在了,僅是屁股搭上幾寸的邊。


  “對了,還未請教過老伯名姓,不好稱呼啊?”費潛知道如何安撫也是白費口舌,便不多說,盡量展現出足夠親和的微笑。


  “草芥之人,哪有名諱,旁人都叫我桃老兒,貴人還是嗟來呼去便是,這賴名莫要汙了您的玉口。”


  雖然出身寒微,有些膽怯,不過不愧是幹了幾十年酒家的老手,說起話來完全不像是個大字不識的平民。完全具備做一名掌櫃的重要條件嘛,費潛暗暗滿意,笑容更加親切。


  “老伯,當日我可是與你說了日後打算的,開春了就動土,等新的酒家建起來,還是要你做主的,到時候我要你迎來送往的可少不得顯貴之流,難道還讓人桃老兒的叫著?以後可就該稱你掏先生了。”


  “不敢!老兒一介平民,怎敢讓貴人稱呼先生?”老店主誠惶誠恐,站起身來就要跪下。


  “哎哎哎,別跪,你操持經營,我幕後掌握,日後你我就是主雇關係了,如何當不得?今日起我稱你桃先生,你稱我公子,如何?……這是命令,你若多言我可要發怒!”


  被費潛親切加威脅地這麽一勸,桃先生也不好再不識抬舉,扭扭捏捏的應下了,挺大歲數的人了這般模樣,倒是挺有趣。


  “桃先生,約莫著等到入秋之前,這新門麵也該建好了,到時候那就不是一家小酒肆了,那是大酒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嘿,暫時保密。所以說,要好好操持這大產業,以你現在的能力還稍有不足……”


  “貴人……公子但請吩咐,有何不成的,小老兒定當全力改過!”


  一聽好像是要將好大一份家業交給自己打理,桃老兒眼前一亮,連忙畢恭畢敬地保證道。


  “首先,你必須要識字,要讀書,與權貴逢迎之時能進退有據,所以我要給你找先生教導;另外,上次見你家也沒個會記賬的,全靠死記,這哪成,得會些簡單的數學,學會記賬本。”


  “公,公,公子,您要給我找先生?您肯讓我這卑微之人識文斷字?!”桃老兒眼睛瞪得老大,難以置信。


  “是啊,怎麽了?”


  “多謝公子大恩!”桃老兒咚地跪下了,給費潛猛力磕頭,“小老兒年事已高,不敢可惜了這拜師識字的機會,鬥膽請求公子,將這厚恩賜給小老兒的兒女吧!”


  ……費潛撓撓頭,若有所思。這世上本來可沒義務教育這樣的的好事,更沒有學校,都是私人授課,因此古來教育便是壟斷行業,尤其是在隋唐科舉創立之前。沒有個說得過去的門第,想上學認字可太難了,就算出身貴族,家道衰微些也不容易求得名師,更不要說是平頭草民了,能有識文斷字的機會,對桃老兒來說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桃先生,桃先生!”費潛哭笑不得地拽住桃老兒,硬拉他起來,“你先起來,我又不是什麽吝嗇之人,既然有心給你這個機會,又何惜慷慨一次,你家幾個兒子女兒都有機會識文斷字,束脩由我來拿,我可還要指望他們接你的班,把這產業經營上個百十來年呢。”


  “啊……啊……”桃老兒張著嘴,囁嚅半晌也說不出句囫圇話來,隻顧著抹眼淚,打躬作揖。兒女能認識幾個字,又得到貴人抬舉,進身之階可期了。


  “桃先生還沒用過飯吧,府上剛吃過,若不嫌棄就著糖水吃兩塊餅子,稍後我還要你和我走上一遭,餓壞了可不行。”


  桃老兒在那吃東西,費潛去換衣服,走在回房途中,蠃跟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費潛隨時關注著蠃的微小動作,將他臉上的古怪看在了眼裏。


  “……”蠃搔搔頭,麵露疑惑,“公子,蠃當真看不透你,對待異族可以像費粱那樣親和有加,對我與兄弟就變得狡……太多計謀了些,對那些學員嚴苛異常,可對這出身微末的老朽卻又如自家長輩一般……公子是在令人難以捉摸。”


  “嘿嘿,”費潛扭頭瞥了蠃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難以捉摸還不好?那麽容易被人捉摸透徹,也就離死不遠了,學著點。”


  ……


  在高門貴地,桃老兒也不敢悠閑地大吃大喝,隻是象征性地嚐了兩口,等費潛換了衣服出來,已經在堂下躬身等候多時了。


  費潛和桃老兒在前走著,費粱和蠃各扛著一個皮袋子,鼓鼓囊囊地攏共裝了四百多金錠子,跟在後麵,再次去往西城。


  和桃老兒爭來鬥去的那兩家早就急切希望從這雞肋的買賣上脫身了,因此有了下家,立馬開始準備,隔天再來已經大包小羅的收拾好了,拿了錢,給費潛行了禮,轉身就走。


  他們倒是顯得瀟灑得很,費潛卻有點懵。


  “這就行了?有也沒個地契什麽的需要簽字畫押?”


  “公子,這又不是貴人家裏的族地,都是一手轉一手不知多少年了,哪有什麽地契啊?”


  聽了桃老兒的解釋,費潛揉揉鼻子,哭笑不得,這連個字據也沒有,能不能保住自家房產難道就全憑村規鄉俗,人間真善美?這要是碰上惡霸豪強,想從窮苦人手裏奪走家業可太簡單了些吧!


  “這可不行

  ,趕明兒得上奏此事,別生意做起來了地讓人給搶了……哦,桃先生,再引我往左近鄰裏瞧瞧吧。”


  處在一個剛剛脫離原始,走向封建的時代,很難有人對衛生條件生出特別的重視……或者說,這種對公共衛生環境的漠視一直持續了三千來年,直到建國之後的多年治理。在王都行走不多的費潛原本對國家核心的環境抱有一線希望,企盼不會像費地一樣雜亂,可是當他第一次走進百轉千回的巷子裏,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大路上常有貴人行經,太過肮髒或是私搭亂建難免要引得大人物發怒,被狠狠收拾,可一鑽進深深巷子,可就無需忌諱,放飛自我了。由於城市的建成沒有經過合理規劃,全憑老百姓自由發揮,導致各種建築物犬牙呲互,到處是違章建築……反正也沒有嚴格規章來。管左一家的倉房將道路堵得更加狹窄,右一家晾曬秸稈鋪滿了大半條路,頭頂上還滿是支棱出來的小平台,本著絕不浪費一寸可以白嫖的土地的準則,將逼仄擁堵的巷子遮擋的越發暗無天日了。


  雜亂無章而擁擠這還都是好說的,更讓人崩潰的是惡劣的氣味,四處彌漫,循著味道來源,費潛走到了巷子另一頭。一條流入渭水的小支流,這是半個殷地的命脈,大部分平民的日常用水來源。然而河水裏卻隨處可見各種垃圾載沉載浮,爛菜葉,爛木頭什麽的也就算了,竟然還能看到一些細小的竹片木板時隱時現——如果費潛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廁籌,沒錯,就是擦屁股那玩意。


  “嘔……”


  費潛本來想保持優雅,然而河邊的居民們暴力擊垮了他的防線——就在這漂浮著枯枝敗葉、腐肉爛菜乃至廁籌,水質“清中帶青”的河水兩岸,竟然有許多老百姓在自然地取水做飯,洗衣淘米。


  “這河,該不是叫恒河吧……”


  “公子,這河水本沒個名字,您若喜歡,那小老兒這便告知鄰裏,叫恒河了。”


  費潛正想隨口打消桃老兒這危險的念頭,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桃先生,你家平時所用之水……莫非也是從此處取來?”費潛緊盯著桃老兒的眼睛,期望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然而他失望了,桃老兒篤定而茫然地點了點頭。


  “嘔……還好昨天我沒吃你家東西!”


  令費潛更加崩潰的是,昨天明明吃了桃家東西的費粱和蠃,在知道了水源來自這條河之後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或是反感……這令人發指的衛生安全意識哦。


  “幸好來看了一眼,不然還招攬貴客?買賣黃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走!這就回去,我立刻進宮上奏,治理這條河!”


  “公子,何不在小老兒處用些酒肉再走?”桃老兒完全沒鬧明白費潛發什麽火。


  “吃個——不吃,你這就給我打井……地下水也未必能幹淨嘍,還是趕緊請命治河要緊!”


  費潛拂袖而走,跑回家中,也不管剛請了病假,直奔王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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