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十五·殷地商業考察(上)
費潛走在城西的街道上,舍棄馬車而步行,身後跟著浩浩蕩蕩一大群人,看起來威風八麵,引得路人退避三舍,暗自揣測。隻不過身後兩百來號人一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淒慘,還不時竊竊私語,偷瞄著費潛的眼神無比詭異,令氣勢有些跌份了,旁人猜測的怕是城裏何時多出了個丐幫來。
一隊勞工、一隊學員,都在城外天寒地凍的十來天,早就不堪磨難了,勞工們有人供應食物和柴火尚且有凍傷的,何況是自己靠自己的學員們,如果不是這些人從小到大最豐富的經驗就是吃苦,懂得鑽雪窩子保存熱量,隻要能頂餓沒有不吃的,換王師裏的少爺兵們跟他們一樣來一遭,隻怕能活下一半都難。而且學員們剛剛習慣了每天有肉吃的美好生活,突然十來天連飯都吃不上,一見了費潛跟見了親媽似的,哭著喊著求他趕快領大夥回家,不求大設宴席犒勞,隻求給口熱乎飯吃。
費潛出於“實地考察”的目的,決定帶他們去“下館子”。然而真的想找個吃飯的地兒,才發現困難,眼下沒有正經的酒樓飯館,隻有酒壚肉鋪,小小台麵就壓根沒有能對付得了兩百號人的。不來客人店家要急,可一來了太多更怕,一群眼睛冒綠光的惡狼沒人敢接待,眾人一再失望,恨不得掀了這些小門麵,費潛卻不知為何,反倒有些躊躇滿誌的興奮。
終於,在西城一處街口,費潛停了下來,此處開了三家酒肆,既有酒賣,也有些簡單的吃食。
若是獨獨一家在這好地段站住腳,肯定賺得盆滿缽滿,可三家擠在一起,誰也分不到太多客人,難免還要在酒肉質量、服務態度以及價格是否實惠等方麵明爭暗鬥一番,賠不到哪裏去,也別想掙到錢。
這倒是有意思,費潛左右看看,決定就在這裏吃一頓。
“三家門對門開飯館,這是要對命啊?不過合起來倒是能接住這兩百來號人了,去,叫人去。”
費潛差使費粱和費石去三家小店裏,一通呼喝,把三家主人叫了出來。
“本官犒賞屬下,命你三家合力供足酒肉,若是滿意,賞錢百金,自去分了,若是不滿意,無需本官發話,他們就砸了你三家門麵。”費潛亮了亮腰間懸著的玉質印綬,拿腔作勢地坐在桌子上擺譜。
雖然不知道哪裏來的這麽個娃娃官兒,可從考究的衣著和那枚玉印的質地也看得出是貴人蒞臨,幾個老板都喜出望外,貴人送上大買賣,頂得上大半年苦心經營了。唯一心裏別扭的就是要和競爭對手合作,可總不能放跑了肥肉,隻能咬牙切齒地容忍對方一回,各處奔忙,挨家挨戶的求借坐墊桌案,湊齊兩百餘,沿著路邊擺下一排,弄得好像流水席似的。
費潛命眾人各自找順眼地方坐了,自己找個地方登高觀望。
盡管桌案勉強湊出來了,可最大的難處卻是人手,想給兩百多號人做飯,就憑三家加起來四五個能在灶旁幫上手的,累吐血了也難供應上這麽多張嘴,看那一個個凶神惡煞跟餓狼似的,眼睛都冒綠光,誰要是等不及了鬧起來,小門小戶的可承受不起。
是以街角最頭裏那一家的
主人就有心了,先把家裏所有糧食酒肉都搬出來,分到每個熱恩手裏雖然少,但至少有點東西給客人先嚐嚐味道,然後發動全家,老夫老妻忙著預備,三個兒子裏腿腳最快的跑去買肉買酒,口齒最靈的則被派去延請附近所有過得去的廚子,一個乖巧伶俐的閨女則負責給客人分發食物。
盡管肉是冷肉,餅子粗糙,酒也一般得很,眾人卻也不嫌棄,接過來狼吞虎咽,三兩口吃幹抹淨,吵著還要。這小閨女挺機靈的,估計也一貫幫著應付食客,可麵對這麽些嗷嗷叫的男人也難免慌亂,羞得漲紅了臉。
這邊忙得火上房,另外兩家卻並不急切,看似有樣學樣地為客人提供酒水食物,卻沒有像那位老店主一樣為接下來的奮戰做出努力,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叫磨洋工。
費潛思量一番,若有所悟,招手喚店家的小女兒過來。
“小……貴人有何吩咐?”比起那些五大三粗嗷嗷叫的糙漢子,費潛這幹淨俊秀的小郎君自然更令人心生好感,是以即便知道他身份高貴,那小閨女和費潛說話卻也輕鬆不少。
“姐姐,我看你雙親是善於經營的,甚解人意,照理說這生意該興旺得很,怎麽方才所見卻門可羅雀,有些冷淡?”費潛天真微笑著,狀似隨意的問道。
“哪裏是什麽善於經營之道,不過就是待人心誠些,肉用好肉,餅子厚實,以前因著如此,倒也是興旺了幾年。可自從對麵兩家見小店開得好,也跟到此處開了店,就搶去好些主顧,又一再壓低酒肉價錢來搶生意,尤其是對麵第二家那三兒子最壞,還曾往我家酒甕裏塞蛇蟲,這麽鬧了一陣,也就大不如前了。”
那小姑娘說著,偷偷指了指對麵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子,咬著牙暗自惱火。
“原來是這樣……”費潛望過去,隻見那小子看著平常,眼裏卻精光轉動透著股賊兮兮的勁,手上幹著活,卻隻喊號子不出力,逮著機會就歇上個一分半分的,而對麵兩家人大多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姐姐,那兩家人出工不出力,你可知是為何?”
“還能是為何?貴人您說明了賞錢百金,令三家自去分賬,卻不曾說過哪家出力哪家多拿,既如此,那還何須花功夫呢?就算有這規矩,反正貴人總要離去,您一走,他們兩家合起夥來仗著人多欺負我家,一樣能奪了賞錢去!也就是我父親這心思良善之人,才隻知埋頭出力,反倒叫人欺壓。”
“惡意競爭也就罷了,還仗著人多搶錢?”費潛一愣,有些不平,轉念一想,卻品出點別樣的味道來,不動聲色地打量那小閨女,將她深藏的緊張與期待盡收眼底,“姐姐對我說這些,莫非是望著我義憤之下鏟平了那兩家店?”
那小閨女一哆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揪著衣角扭捏不語。
“嘿,讓我說著了吧?你還挺機靈的,縱然我言明身有官爵,可若是尋常官員,也絕不會做出侵擾平民之事,你是怎麽認定我能做出這等事?莫非我臉上凶相畢露?”
“貴人,貴人您不凶……”小閨女扭捏半晌,指了指費潛腰上環佩,紅著臉幹笑道,“隻是小
女方才聽聞貴人以官自稱,又見此印形狀像個猛獸,當屬武職,且此玉極美,定是貴重,便猜到貴人身份,當是費氏次子,費仲大人。”
“嗯?這能猜出來?”費潛對這小丫頭相看,樸實的一家人裏能出個這麽靈敏的實在難得。
“隻是小女平日喜歡聽食客談些閑話,知了些傳聞罷了。”
“哦……”費電點點頭,可細一琢磨,有點不對味,“慢來,怎的猜到是我費無疾,你這女子便篤定我會為你家人不平,去砸了對門兩家?”
“隻因……隻因市井流傳,費仲大人性情……乖張些……”
那小閨女說著就不好意思了,羞怯地打量費潛。
你丫的……口口聲聲叫我大人,分明心裏看我年紀小,啥都敢說?費潛撓撓腦門,暗暗翻了個大白眼,對著麵都能說出“乖張”這種不那麽中聽的評價,所謂的市井流言不知道背後怎麽損他呢。
“咳……你這女子,竟敢對我這般無禮,你惹怒本官了,我要查沒了你家這店麵!”費潛把臉一板,惡聲惡氣地說道,跳下桌子就往後走,要去找這家老店主。
“哎?啊!大人小女知罪,切莫如此!”那小閨女又是慌亂又是疑惑,明明聽說這位小大人春風得意,又出身高貴,卻十分平易近人,不輕賤卑微之人,猜他是個心好的,這才有心引他替自家出口氣,怎的真人當麵卻是個不講道理的?
那小丫頭哭哭啼啼地追著費潛,求他莫要發怒,饒過全家謀生的小店,可費潛卻理也不理,在學員們迷惑的目光下直衝到灶旁。
“老伯,我有一事相商。”
“大,大人請,請吩咐。”老店主看著直奔灶上過來的貴人,手足無措,聽到有事商量,更加茫然。
“即日起,你這小店便歸我了。”費潛負著手,認真地宣布,
“啊,啊?”老頭子懵了,一旁擇菜的老婆子暈頭轉向,站都站不穩了。
那小丫頭慌忙扶住母親,梨花帶雨地盯著費潛,眼神哀怨,有恨又不敢言。本以為他是個不欺壓黎民的好貴族,誰想到竟是惡霸一個,傳言裏隻選擇性的信了那些好的,卻忽視了奸邪妖孽之言,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看這小女子又是自責又是幽怨,有氣無處發,費潛報複成功地壞笑出聲。
“嘿嘿嘿,咳咳……店歸我所有,但操持的還是老伯你這一家子,另外對門那兩家我也要收了,來年合並開個大酒樓。”
“呃……啊?”一家人更懵了。小丫頭迷茫的看著費潛,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意思,不是要搶走自家產業,還交給他們打理?而且還要把對麵兩家討厭的人趕走?這怎麽好像是件好事……
“說到這份兒上了,就談談價錢吧?老伯這小店,按理值個百多金,我出兩百金,但有一個條件,令嬡要為我所用。”
老店主看看費潛,看看自家閨女,若有所思,那小丫頭愣住一陣,臉騰的紅透了,捂著臉羞答答的跑了。
費潛突然察覺不對。
“呃,這丫頭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