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奸商
費潛很慶幸,他能從岡風老爺子的審視目光中看出,他對自己隨意簡樸的穿著很滿意。一掃四下侍候的弟子門人,皆是身著單色簡約的麻衣,除了顏色有不同,材質並無區別,可見樸素是這個院子裏所有人都要奉行的規矩。而得了長者賜座,費潛發現案頭呈上的果品糕點也是簡單至極,一豆梅子,一罐餅子而已。
“這算是奉行節儉還是摳啊,要不是從蠃那裏得了消息,我穿的太鄭重來還真有點不合適,還不得像是來擺闊的?”
費潛拱手拜謝長者賜座,落座後招手示意蠃與費粱將禮物獻上。
躺椅被抬進來,岡風眯著眼一看,頓時來了興趣,長身而起向下望,視線在那半邊車輪一樣的奇怪椅子腿上打轉。
“無疾公子,此物因何與當日在貴府所見大有不同?”
“老大人,此物乃是無疾一番小心意。原本那等椅子雖稍舒適些,卻直上直下,太過堅硬,因考慮大人畢竟年長,久坐之下腰背酸痛,倚靠不便,是以改造為此等模樣。上可安逸倚靠,下可前後搖晃,非是視事麵客之用,而是休養悠哉之物,老大人何妨一試?”
費潛介紹了一番,拱拱手,從跪在一旁的蠃手裏接過一張毛皮,起身走到椅子旁,仔細鋪好,而後俯身施禮,請岡風下來體驗。
“師尊,此物不合禮。”有一人抄手而立,站在岡風身後,見他似乎意動,欠身低聲說了一句。
“為師何等年紀,不知哪日便魂歸天堂了,何須顧忌是否合禮?扶為師起身。”
那中年人眉頭微皺,隻得小心扶起岡風,不經意瞥了費潛一眼。費潛隻道是這中年人比較古板,沒有在意,倒是對岡風坐了一會,起身就顫顫巍巍的需要人扶很滿意,身子骨都這樣了,沒理由不喜歡躺椅。
果然,岡風吃力地走下來,往躺椅上一座,順勢往後一靠,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在費潛特意挑選的羔羊皮製成的柔軟毯子裏扭了扭,整個人好像被吸住了似的,在晃動之下,躺椅開始一前一後地搖晃,忽忽悠悠,這老爺子驚慌了一瞬,轉而癡迷其中,閉目享受起來。
“師尊,試過了,是否上座?”那名中年男子估計是岡風門人弟子中地位數一數二的,隻見了他一人開口,卻有些多事。
“上去作甚,渾身疼得發抖?無疾如此有心,以侍奉尊長之道待我,老夫何須拘於主客之分,便在此相談好了。”
被師尊臭臉駁了一頓,那中年人不敢多嘴了,隻是瞄著費潛的眼光不善。
“老大人以為如何?”費潛見此,湊上前,以恭順兒孫侍奉長輩的姿態,半跪在老頭子身邊,幫他搖晃著躺椅,捶肩捏腿。
“此物確是極適宜老夫這一把老骨頭的,無疾心意,令老夫甚喜——狗,取白土來,盡數贈與公子。”
狗?費潛瞄了一眼那應命離去的中年男子,嘴角抽了抽……好名字,誰敢給咱起這名字非跟他拚命不可。
“老大人,無需盡數相贈,一則尚需試驗一番,二則日後將以此物為千萬武士之兵刃,所需甚大,但請告知白土從何處得來……老大人?”
費潛正說著話,卻見岡風在椅子裏癱著搖搖晃晃,眼睛漸漸閉上了,輕微的鼾聲響了起來,這老爺子搖著搖著睡著了?
“啊,
無疾適才所言何事?”岡風突然哆嗦了一下,抬眼看向費潛。
“大人,無疾方才請教,那白土從何處得來,所需甚大,晚輩欲自去開采。”
“哦,如此說來,老夫有一問。”岡風眯著眼睛,像是在打什麽主意。
“大人請講。”
“既是為軍國大事所謀,不知投入本金是王上所出,還是費無疾所出,出產兵刃之利,又是王上所獲,還是費無疾所得?”
“呃……”
雖然除了技術開發和前期的資金支持,免不了從帝辛那裏找補些好處,起碼對淮夷各部用兵就算的上帝辛一筆極大的投入了,但是費潛卻並沒有將得利上交國家的想法——不為了掌握這未來的國家命脈,發大財從而得大勢,他忙活個什麽勁?
費潛微笑不語,似乎有些靦腆。
“哈哈,老夫省得了,”看費潛神色,岡風明白了他打的什麽算盤,“既是如此,老夫便不能告知白土來源了。”
“嘎?”
“你這小兒可從軍國大事之中牟利,老夫如何不可?當日尚且與你父相談,望他周濟同道,指點經營之事,卻不想今日你便將生財之道送上門來——白土所出,乃是大巫方知不傳之秘,欲要白土,盡可攜金貝前來。”
岡風哪裏還有仙風道骨,哪裏還像慵懶老人,此時完全就是個藏私居奇的奸商,感情剛才也沒睡著,老頭子閉著眼睛打算盤呢。
“呃,咳,自當如此,不知大人欲以何價出售白土?”費潛揉揉鼻子,幹笑道。
“以何價值出售,豈不是該依照你之所求所得?”岡風朝費潛笑了笑,意味深長,有點蔫壞。
費潛牙根癢癢,德高望重未必就是好人啊,這意思分明是需要的量越大,他要價越高,獲利越大,他跟著加價越狠!老不修,老奸商!
既然都因為利益掛上鉤了,何妨再密切些,幹脆把你綁上戰車來,讓世人皆知你岡風和費家是一夥的!
“晚輩遵長者命,隻是另有兩件事相求。”
“哦?兩件?多了些吧,說來聽聽。”岡風心情大好,悠哉地晃著椅子。
“這其一,也非大事,隻是晚輩仰慕老大人之名望閱曆,請求準允無疾時常登門拜謁,請教些前塵往事,長長見識。”費潛乖巧地說道,好似一個敬仰老前輩經驗豐富的小學生。
費潛此言出口,正趕上那叫狗的家夥捧著一匣子回來,他聽到費潛請求時常來府走動,不知為何愣了愣,麵有不喜。
“這有何妨,無疾聰慧過人,心思玲瓏,時常相見,亦可聽些趣事解悶,老夫正是欲求而不得。”岡風掃了一眼狗,使了個眼色,隨即對費潛慈祥笑道。
狗收斂神色,低著頭將匣子呈上。費潛接過,打開看了看,裏麵裝著約有一兩斤的白色顆粒狀物,像是石英砂,卻顏色雪白,不知是否是所需硼砂,還要回去實驗。費潛命費粱接著,向岡風躬身拜謝。
“狗,你去吧,”岡風揮揮手,命狗退下,大概是不想這家夥在費潛麵前使臉色,待那人離去,才轉頭與費潛笑談,“好了,且說說這第二求,所求何事?”
“此其二,說來也並非大事,隻是……有些羞人。”費潛抓耳撓腮,一副小兒女有心事難開口的模樣。
“哦?何事叫我事大人如此,老夫倒奇了。”
“晚輩有婚約在身,想必大人也知,便是箕公之孫,如今兩情相悅,欲行定親之禮,所請乃是鬥膽望老大人為主持,為小子證婚。”費潛羞澀說道,而後向老爺子投去希冀渴求的目光。
岡風沉默不語,眼神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夫年邁,有些遲鈍了,操持不得大禮,無疾還是請位年富力強者為證吧。”半晌過後,岡風像是感慨自己年老體衰似的,歎著氣說道。
單純的利益關係並不排斥,卻不願意和費氏在這種更親近的人情上掛鉤?哪來這種好事!
“勞動老大人是小子無禮,心有愧疚,聞聽大人喜好美酒,因此小子苦心尋覓,偶得上古聖王所傳神釀的製造之法,若大人肯屈尊為證,便獻為酬謝。”費潛微笑道。
“老夫雖好美酒,卻少於人言,你竟知曉,倒是沒少花心力探聽……不過如今老夫已許久不曾飲酒,少飲即腹脹不適,不過是聞聞味道,你這所謂‘神釀’,可引不得老夫上鉤。”
岡風還是不願,擺手拒絕。
“老大人非是對美酒無動於衷,隻怕是珍藏美酒無數,眼界甚高,不信世上有哪一種酒稱得上‘神釀’吧?”費潛嘿嘿笑道。
岡風笑而不語。
“既然如此,晚輩便與老大人打個賭——”
“莫非又要以頭顱為注,輸了便叫老夫摘了你的頭顱?”岡風分明早知費潛動不動就拿自己腦袋和王上打賭的毛病,笑意促狹。
“嘿嘿,這壞名聲倒叫大人知曉,實在羞人,不過這頭顱贈與大人也無用處,無疾決意換個更有用處的賭注——大人為小子證婚,大宴之時,獻上美酒一尊,若不能令大人讚一聲,小子便將日後鑄造兵刃所得,盡數歸於大人,為免食言之嫌,小子定當眾宣布,世人見證,如何?”
“鑄造所得,何止千金萬金,你有如此信心,老夫必定出言稱讚?世間美酒,老夫雖不敢言嚐遍,可也隻遺漏一二而已,你還是收回諾言吧。”岡風輕笑道,明顯是當費潛硬著頭皮強撐。
“一言既出,如何收回?老大人若是不肯賜小子一個體麵,小子也便唯有毀去這釀造之法了——縱使聖王傳承,若無知之愛之者,又有何價值留存於世?”
“上古傳承,怎可毀去!豈非褻瀆上帝所賜靈慧?”岡風好酒,品酒藏酒,怎受得了一種釀造方式在眼皮底下失傳,尤其是那秘法萬一真的是“聖王傳承”呢?
費潛抄著手,不說話,十分硬氣。
“善哉,好一個費無疾,竟拿捏起老夫了?也罷,老夫便允了此事,”岡風搖頭失笑,“隻是到時,縱然真有聖王傳世神釀,老夫也咬緊牙關不發一言,你待如何?”
“嘿嘿,到時隻怕老大人咬不緊牙關,無疾先行拜謝老大人,這便告退,回返家中釀造美酒了,定親之日,再來延請。”
……
出了岡風家宅,費潛令蠃帶路,去找他那些共患難的夥伴,說有些坊間傳聞想請教。
蠃不疑有他,有心叫那些吃苦受累的朋友也被這位不知貴賤的費公子看中,帶回家中,和他一樣每天飽食牛肉,欣然帶著費潛去尋。卻不知等他們走出百米,夷帶著十餘人遠遠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