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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章·有子如此

  “老大人,晚輩因王上厚望,忝居祝位,卻對通達鬼神先祖,上承天意,下察人心的神術不甚了了,已是愧於食祿,早該拜謁前輩,虛心求教,卻不想竟是老大人先一步屈尊登門,實在叫晚輩無地自容啊。”


  費伯敬了一爵酒,與對麵那蒼髯白發的老者客套著。言辭謙遜,身段很低,不僅如此,身為主人的他甚至沒有高居主位,而是與客人並列而坐,可見他對這老者的尊敬。


  “費伯過於自謙了,通達鬼神,秉承上意,非獨與術法手段有關,更在乎心意虔誠,若禮敬上帝之心誠比金石,費伯未嚐勝不得尋常巫卜。況人皆各有所行之道,專擅一道自然精明,何來求教之言?老夫於祝由之術略勝於費伯,或可指點一二,卻也對費伯經營周濟之才欽佩已久,盼望指教啊。”


  白發老者撫須一笑,一邊反過來抬了費伯一手,拉近關係,一邊拍著座椅的扶手,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對費氏宅邸中許多異於別處的器物大感奇異。


  “晚輩受教了,年關在即,早該登門拜謁,至今疏忘已是無禮,明日便攜年禮前往拜見。”


  嗯?這是當老夫來索要孝敬?白發老者反應過來,搖頭輕笑。


  “費伯多慮,老夫喜清靜,從不允旁人登門,亦無需禮物……老夫之意,乃是期望費伯與各位同道同心同德,廣為交際,教誨眾人生財之道——敬告鬼神,侍奉先祖,耗財頗費,而我等巫祝雖地位尊崇,經營之能卻遠遠及不上費伯啊。”


  “啊,自當如此,晚輩遵老大人教誨!”費伯眼前一亮,連忙長身拜謝稱是。這是對他的認可,作為一個被強行塞到專業巫祝中間當領導的門外漢,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能支持他籠絡眾人,這實在太重要了。


  “嗬嗬,既有此心,如何還生分的叫什麽老大人,老前輩?你我雖年紀有差,卻仍是同代,何妨稱兄道弟?”


  “這……多謝岡風——兄抬愛!”費伯受寵若驚,慌忙起身,以侍兄長之禮鄭重一拜。


  “嗯……賢弟,老夫觀此間陳設,多有奇異之處,不曾見過,是從何而來?”岡風笑笑,輕拍扶手,用長長的指甲扣椅背連接處的木楔子,轉移話題。


  “說來慚愧,乃是次子無疾生性頑劣,不喜學藝,整日胡鬧,才弄出這些物件來。”費伯語氣煩惱的抱怨道,臉上神色卻滿滿的欣喜自豪。


  “哈哈,令公子無疾可滿七歲?如此年紀便位列朝班,若他是胡鬧的無知小兒,這世上怕也再無聰穎之人了,”岡風點指著費伯,搖頭笑道,“如此奇思巧妙,竟造出這許多物件來,老夫迫不及待想見見無疾公子了,不知為何還不到來?”


  “啊,已命其母去尋,許是這頑劣小兒又被路上鳥兒引去了……不知兄長如何關切犬子,登門便言明要見上一見?”


  “嗬嗬,久聞無疾公子聰穎非常,不似凡俗,如今更是得王上屬意,授以祿位,如此少年,老夫心悅已久,如何能不盼望相見?”


  岡風捋著花白胡須,臉上帶著莫名的微笑,往椅背上一靠,整個身子都鬆弛下來了。這或許就是此類器物之用吧,讓人能舒坦地伸開腿,鬆快鬆快腰背,好東西,自己老胳膊老腿,跪坐上一刻半刻的就受不了了。


  “能得兄長如此譽美,實為犬子之榮幸,弟代犬子拜謝……噫!


  正說著,這豎子竟到了,無疾,速來拜見尊長!”


  費潛剛走到門口,就被費伯瞧見了,喚他進去見禮,他趨步入內,向父親拜了拜,而後轉向那老者恭敬一禮,捎帶著打量這身披羽衣,白須白發的老者。


  “嗬,這賣相,仙風道骨啊,就是打扮不對,穿一身純白袍子多顯氣質,這一身羽毛花裏胡哨的,看著太紮眼了,孔雀毛、天鵝毛……頭上還插一堆野雞尾巴,整個一雞毛撣子嘛。”


  並不知道自己地位與權力象征的華麗羽衣已經被評為雞毛撣子,岡風也在打量著費潛。隻見這費氏之清秀俊朗,年紀幼小,見了生人卻不慌不忙,平靜處之;穿一身似乎特意剪裁過,十分簡練的短衣,顯得此子身材瘦削,然而裸露之處卻膚色微黑,筋骨強健,於俊秀之中橫添了三分精悍。更吸引人注目的是這小兒手上提著一柄黑黢黢的物件,看似棍子,卻分量不輕,尖端鋒利,隱有凶戾之氣。


  “岡風兄,這邊是犬子無疾。無疾,這位乃是國中大巫,岡風老大人。”


  費伯為雙方介紹,示意費潛叫人,卻不成想他抬頭看了一眼岡風,噗嗤一笑。費伯頓時不悅,責怪地瞪了他一眼,開口要訓斥,卻被岡風擺手打斷。


  “無疾公子,因何發笑,莫非老夫身上有何不妥之處?”


  “呃,並無不妥,實是無疾前時便準備求見老大人,卻不想今日在家中就見到了,驚喜之極,因而發笑。”


  費潛眼也不眨地扯謊,心裏艱難地憋著笑——之前岡風這個名字說出來沒覺什麽不對的,可在後麵加上一個“兄”,立刻就令人忍俊不禁,何況對方還是個德隆望尊的老爺爺……岡風兄,風兄,噗哈哈哈……


  “小公子苦心尋覓老夫,令人好奇,為免煩勞旁人,老夫便登門來見了,哈哈,不知無疾公子尋老夫有何事指點?”


  “嗯?”費伯莫名其妙地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想不通他們什麽時候隔空交集過。


  “家父入朝為祝,為人子自當替父效勞,這不,年關將近,小子欲求見老大人,獻上一件禮物罷了。”說著,費潛笑吟吟地躬身向前,雙手捧著黑沉沉的鐵刀獻上。


  “這莫非是一件兵刃?”岡風早就好奇了,接過翻來覆去的看。


  “老大人當知王上命小子為我事,卻想必不知緣由——便是因為此物,這刀乃是鐵石打造,遠勝於金,廣為使用,可使國中武士強悍數倍。小子偶得鑄造之法,是以當了這官,與匠人共研法門,這是第一件看的過的,獻給老大人品鑒。”


  “遠勝於金?可強盛軍力數倍?”雖然是宗教體係眾人,不掌兵權,卻畢竟是殷人,聽得可強國強兵之物,岡風立刻來了精神,“此物如頑石似無光,不見如何鋒銳,有何依憑斷言此物優於銅劍?”


  “父親,可有佩劍,賜予孩兒一用。”看看岡風身上也沒帶著武器,費潛隻得禍害自家人了。


  費伯眉頭一挑,隱約明白了費潛在搞什麽名堂,伸手欲拿自己佩劍,卻又停住,抬手將護衛堂下的夷喚了進來,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命其將武器交給費潛。


  “夷,抱歉了,改日贈你一柄好的,”費潛對夷歉意一笑,轉頭望向岡風,拎過他手上鐵刀,“老大人,請看好了。”


  “鏘——”費潛把劍刃朝著鐵刀上一劈,那柄

  可憐的青銅劍應聲而斷。


  “噫!不見鋒銳,何以如此之利!?”岡風大驚,抓過鐵刀看來看去,卻沒找到一個豁口,刀刃盡是圓滾滾。


  “非是鋒利,而是堅韌,鐵石所造兵刃,強硬遠勝於銅劍,凡與之交擊,銅劍必斷無疑,試想舉國武士皆持此鐵刀,攻伐尚且使用銅劍的不臣之地,當是何等光景?”


  岡風揪著胡子,浮想聯翩,想想敵寇與殷人勇士相抗,兵刃卻被一擊而斷,驚懼之下奔逃如喪家之犬的畫麵,心中不由爽快。


  “老大人,這鐵刀遠不止這等堅韌,還可更強!”費潛瞄著意淫正爽的老爺爺,暗笑著說道。


  “已是如此利器,尚不是最強?!”岡風一激動,就斷了兩根白胡子。


  “正是,如今此刀尚不純粹,缺少一物精煉,方能無堅不摧,那是一種純白砂礫,可招魂安神,小子稱其為硼砂,不知老大人稱之為何?”


  岡風意味深長的盯了費潛兩眼,點指著他失聲發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豎子竟是圖謀敬天白土,你可知那是封禪所用五色之一,便是為挽救人命,老夫也隻敢私拿少許,如何能給你拿去打造兵刃?”


  “萬民為子,上帝為父,做父親的是願意看到孩子將一把沙子放在其腳下,還是願意看到孩子用這把沙子打造神兵利器,守衛疆土,宣揚其威名?”費潛湊近岡風,用蠱惑的口氣低聲念道,“天下之大,百千倍於殷地,多有邪神淫祠,小子誌向強兵富國,掃平異類,十數年後令諸夷各方皆知世上唯有上帝,皆禮敬上蒼與殷人無兩,不知老大人以為如何?”


  費潛以為宗教人士都是狂熱者,比如東征的十字軍,卻忘了越是高位的神職者,越是懷疑神的存在,沒完沒了東征的十字軍也不是因為對神的狂信而殺戮,更多的是為了土地與金銀。


  原本因為那柄鐵刀,有些情緒波動的岡風在費潛的蠱惑下反倒平靜了下來,審視著費潛,眼神玩味。


  “好個費仲亞,有此口舌,難怪君王屬意,總之就算老夫不願,你說服王上也並非難事,老夫又何必阻撓?便將白土贈與你,擇日去取罷!”


  “無疾拜謝老大人,”費潛瞄著岡風,見他鬆鬆垮垮地靠在了椅子上,腦袋再往後仰一點就是“葛遊癱”了,猜測他年紀大了不利久坐,必然喜歡這種輕鬆些的坐法,連忙獻殷勤,“此刀獻與老大人,以作年禮,另外無疾再親手製作幾把椅子,送到老大人府上,聊表仰慕之心。”


  “哈哈哈,你這小兒,倒是有眼色,費伯,有子機敏如此,管教起來不易吧?”


  半晌像個看戲的一樣,在一旁插不上話的費伯幹笑兩聲附和。


  “好,老夫便在家中等候費我事蒞臨,要是送來的那‘椅子’不合意,老夫可要反悔。”


  ……


  談興已盡,岡風告辭,費伯攜子相送,十分熱絡,費潛乖巧地扶著岡風登上輦駕,執禮甚恭。岡風甚是滿意,對費伯連聲誇讚,生子當如此。


  輦駕離了費府,轉過街角,向東城行去,岡風臉上的所有情緒瞬間消失不見,蒼老的眼裏古井不波,他抬頭望著天空,眺望那些還未現身的星辰,悠悠歎息。


  “好個費仲,豈是奸佞諂媚之人,滿心殺伐,分明是哪一顆凶星降世了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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