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章·蠃
“石，你說教官大人命我等去探查那人之事，是為了什麽？”
幾個人行跡猥瑣地在街頭轉悠著，引得行人紛紛投來懷疑的目光，不知這幾個探頭探腦的家夥是賊還是盜，尤其是他們個個皮膚黝黑，身材精壯，看起來就不好相與的，讓旁人十分戒備，有出身於武功之家的人甚至有意撩起袖子，露出腰間佩劍以示警告。
“我怎知大人有何用意……”費石嘀咕著，清清嗓子，挺直腰板，“都站直了，別同路上野狗一般苟且，沒見旁人都戒懼起來了。”
其他幾個人撓撓頭，抬頭挺胸，大方地迎接四周投來的目光。
“石，我等在此轉了半晌，也沒見哪一人貌似那大巫，是否找錯了地方？”
“不會，我聽聞這裏是多位大巫居住之地，就算那岡風不在此處，也有機會遇得到其他巫祝大人，其中定然有熟知此人者。”費石信誓旦旦地說道。
這一夥跟著費石的都是農夫出身的士卒，心思魯直，在得到教官調查大巫岡風的命令之後，徑直就來了城東那廣為人知的巫祝聚居地。除了岡風是一位巫之外，他們不知道此人相貌如何，家住何方，在巫祝最多的地方蹲點，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噫！你們看，那人可是蠃？”費石正四下張望著，期待發現一位巫祝，卻忽然注意到路邊有一人左顧右盼，似乎是出身奴隸的學員之一。
“可不是他？虧得你能記住他的名。”
“那些人裏可沒幾人有名有姓，當然記下了……蠃！”說著，費石抬手呼喚。
那名叫蠃的扭頭望見費石等人，楞了一下，笑著迎過來。
“見過費石大哥，你們因何在此？”那蠃是個精瘦的少年，十六七歲樣子，皮膚微黑，眼睛很大，口音略顯生硬，帶有明顯的東方夷部特征，見了費石幾個土生土長的殷人，立刻打躬作揖地示好。
“自是因大人之命而來，打探那大巫的根底，莫非你不是為此而來？”
費石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蠃的恭敬還以微笑，隨口問道——他之所以能記得住這小子，就是因為蠃很會做人，見了他們幾個殷人總是恭恭敬敬，姿態放得很低。
“嘿嘿，大哥說笑了，既然教官大人言明有賞賜，蠃怎敢與諸位相爭？來此是……實不相瞞，是來尋快活的，”說著，蠃賊眉鼠眼地拉開衣襟，露出一塊銅錠來，乃是之前考核所得賞賜，“聽幾位故友說，此處有幾家酒壚，滋味非常，而且，還有一處……那一種所在。”
“那種？……哈哈哈，你這豎子，多大年紀就貪慕酒色，大人體恤我等，犒賞優厚，可不是叫咱扔進酒色之地，去養活那些賤婢的，你怎的不收藏好了，留待日後供養家人，娶妻生子？”費石回過味來，捧腹大笑，抬手在蠃的腦袋上撥弄了兩下，“更何況有大人抬舉，如今你不再是低下之人，奮勇建功，日後未必沒有謀得官爵之機，如何還與從前那些低賤的友人廝混
？”
費石這番話口氣輕鬆調侃，並不嚴肅，卻也明顯包含著規勸的好意，蠃愣了愣，羞赧一笑，撓撓頭連聲稱是。
“幾位故友與蠃有約，想必還在相候，蠃先行離去。費石大哥定能拿到大人賞賜，蠃提前為諸位賀。”奉承了一句，蠃便離開了。
費石望著他的背影，好奇他的朋友是何人，有心跟著同去看看，去突然聽到街口有鼎沸人聲傳來。回首望去，卻見是一個身披羽衣，蒼髯白發的老者，坐在四名奴役抬著的輦上，正朝著這邊過來。
一看那奇特的造型，就知道這老者是巫祝之道中人，而且路上行人紛紛拜見，有膽大的還在跪求大人為其消災賜福，治療病患，可見其人定是有名望的大巫。
“快，這位必是德望甚高的巫祝，定能問到那岡風的所在！”費石一招手，帶著幾個弟兄風風火火衝上去。
迎麵幾個精壯漢子衝上來，駭得幾個仆役都愣住了，茫然地回首望向輦上閉目養神的巫師。
“何人，何事？”
那賣相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意的大巫微抬眼瞼，俯視著麵前幾人，淡淡開口問道。
“微末軍卒，拜見大巫。”費石一聲高呼，帶著弟兄們撲倒，五體投地，雖然在費潛麵前，他們隻需行軍禮而不用跪拜，也被要求麵見旁的貴人也不許下跪，但在大巫麵前他們可不敢怠慢，畢竟人家可是與上蒼相通，能和鬼神對話的在世神人，怎敢輕慢？“我等有令在身，欲尋一位巫祝，請求大人指點其所在。”
“哦？是哪一位？”羽衣大巫低垂眼瞼，無甚興趣地問道。
“啟稟大人，那位名號岡風，求大人垂憐指點。”費石把臉埋在土地裏，語氣謙卑地說道。
“岡風！？”
羽衣老者雙眼陡然瞪大了，狐疑地審視著跪拜的幾人，抬輦的仆役們也紛紛流露詭異的怪笑，麵麵相覷。
“吾詳知諸城巫祝，卻從不知此人之名，想必是所傳有誤，爾等還是回去確認一番吧。”盯了費石等人一陣，羽衣老者揮揮手，示意仆役繼續向前。
“這……”費石等人惶惑，明明聽教官要求的就是探聽岡風此人消息，怎會不知其人呢？是這位老大人孤陋寡聞？不對，人家明明說對各城的巫祝根底一清二楚啊？難道是那岡風沒什麽名氣，不在人家眼裏？眼見著貴人的輦直直過來，他們不敢攔著路，連忙膝行爬開。
“石，是否是教官大人說錯了，要找的不叫岡風？”
“大人怎會有錯，定是我等誤聽了，教官大人說的不是‘岡風’，而是旁的名。”
“誤聽……也不會我等眾人皆誤聽成‘岡風’之名吧？”
“無需多言，這便回返，厚顏請教大人再說一次吧。”
費石等人嘀嘀咕咕地，最終決定回去找費潛問問，要查的那人到底叫個什麽。
往回走的路上，走到街口，幾人在一處酒壚瞧見了蠃，正
和幾個衣衫簡陋的年輕人一起蹲在角落裏，一邊喝酒，一邊竊竊私語著什麽。其中大部分都是奴役小廝等下賤人打扮，其中還有衣不遮體，抱著拐杖的殘廢，渾身肮髒。
原本在熏陶之下，已經有幾分殷人氣象的蠃，此刻被那些髒兮兮的奴隸賤役一襯托，再度淪落為俘虜出身的卑賤之人。
費石幾人遠遠看著，皆是露出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石，你方才勸誡過他，就去和那些下賤種廝混在一處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去把他抓回去？”
“由著他吧，大人提攜我等，賜予有上進之機，可也總要自知進取才行。費石望著和賤役相談甚歡的蠃，惋惜而無奈的歎道，搖搖頭，帶著弟兄們離去了。
蠃早就見了幾人在遠處觀望，他們沒過來，他也就沒主動相見，而是繼續專心請教身邊這些此前一同從淮夷各部被俘虜入殷地的同伴，他們中大部分人都被貴人門第買去為奴了。
“兄弟們，你等皆是在左近做事，可聽聞過此地有一位大巫，名叫岡風的？”蠃熱情地招呼著弟兄們喝酒，好似擺闊似的大包大攬，喝多少都算在他賬上，其狀若無意，隨口問道。
“當然知曉，那位大巫就在街尾居住，方才不是還從此間經過來著？”
“噫！主人回來了！？蠃，我先走了。”
“嗯？何故要走，酒還溫著呢？”蠃連忙拉住要走之人。
“不走怎來得及，我就在大巫岡風府上做事，此時是溜出來貪你一杯酒吃，若被發現了，要被罰的！”說罷，那人就匆匆欲走。
“且慢且慢！你先別急著走，如何罰你我用金貝來補償你，先把酒喝完！”蠃說著，強將那人拽住。他都說到這份上，其他同伴也紛紛拉住他勸阻。
猶豫一陣，那人也舍不得米酒，心動於金貝，便重新坐了下來。
“怎的如此畏懼那岡風，莫非此人暴戾，時常打你？”蠃添過酒，關切問道。
“倒不曾打罵，可那巫卜之術實在詭異，與我等族中長老所行大異，叫我畏懼。”
“哦？說說，他如何一個詭異，這岡風又是個怎樣人？”蠃微微一笑，隨口攀談起來。
“這說來就長了，聽我跟你們講啊……”
長街之尾，已經停在一處宅院門前的輦上，羽衣老者踩著跪地的仆役們肩膀走下來。到了貴人門第，沒有閑雜人等敢於繼續跟隨打擾，卻還有幾個身披麻衣的年輕人緊綴在後，老者輕輕一搖手，那幾人趨步上前拜見。
“方才那幾人所言，可聽見了？”老者籠起手，眯著眼說道。
“回師尊，聽到了。”
“去，跟上去，看看他們出自何人幕下。”
“師尊，是否出手懲戒？”
“不必，如今對方隻是探尋，不曾顯露敵意，爾等隻需找到那幾名軍卒出身門第即可……有趣，欲尋卻不識，是何人找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