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膽色
太陽徹底沉沒在山陰之後,夜色吞噬了街道,隨著驚慌奔走的路人紛紛逃回家中,連聲音也聽不見了,一片死寂,費潛能聽到的,隻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想反身往回逃已經來不及了,那個黑衣人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路口,堵住退路。發現獵物自己跑進了死胡同,他楞了一下,似乎發笑,放下了短弓,從袖中抽出一柄劍,緩步逼近。
“公子,快爬到我背上來!我把你推過牆去!”
薑子牙蹲在牆根底下,焦急的低聲催促費潛。
“先生,我逃了,你怎麽辦?”費潛看著薑子牙,眼裏有些異樣的神采。
“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我一個堂堂男兒,難道能舍棄一個孩子獨自逃命?公子快啊!”薑子牙已經全然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見費潛不動彈,急的滿頭是汗。
“來不及的,這牆的高度,沒那麽容易上去,耽擱的功夫,那人趕上往後心就是一劍,先生不過白送性命。”費潛望望身後的牆,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薑子牙無措,懊惱的一跺腳,站起來四下搜尋,從牆角找到一根竹竿,握在手裏,轉身威懾刺客,雖然緊張的雙腿都在顫抖,卻是把費潛擋在了身後,一步不退。
“嘿,雞崽子一樣的廢物,也敢擋我?屁股不疼了?”
來人提著寒光凜冽的尺許長劍,遮擋下的雙眼戲謔的望著薑尚,發出一聲冷笑,聽聲音,不是那個“語言大師”,而且應該比較年輕。
薑子牙沒有答話,吞著唾沫,緊抿著幹裂的嘴唇,將手中竹竿胡亂揮了幾下,試圖趕走敵人。
“比劃什麽,想救這崽子?憑你?”黑衣人聲音陰冷下來,“知道我為何能堵在歸路上嗎?從你帶這崽子回家,我就已跟隨在後,沒有動手,隻是因為心存善念,不願累及無辜罷了,你可不要自誤。”
“心存善念?一個用無辜性命換取錢財的卑劣刺客,竟大言不慚,說自己心存善念?可笑,可笑!”薑子牙強自鎮定,對刺客進行言語上的攻擊,似乎表現出對其的蔑視就能讓自己忘記膽怯。
“嘿嘿,多事,我則殺你妻。”
黑衣人沒有過多言語,隻此一句,卻正中薑子牙的軟肋。囁嚅半晌,薑子牙再說不出一句話,滿臉苦澀,艱難的退後一步。
費潛拍了拍薑子牙的胳膊,對他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薑子牙垂著腦袋,似乎無顏以對。
“這位先生,聽你的意思,是衝我來的?能否告知,是何人要取我性命,又是因何而起?左右難逃一死,還請先生讓小子死個明白。”
費潛上前一步,淡然問道,全無恐懼慌亂之色。他已經想通,於他而言,死亡並沒有多麽可怕。
“哈哈,傳言不實啊,費公子這份膽色,就勝過任何聰慧才智,”黑衣人笑道,從懷中摸出一枚木牌,上麵隱約有鳥獸圖案,天色昏暗,費潛看不真切,“在下確實是為取公子性命而來,卻不是刺客,而是死士,殺了你,我便自刎於此,以報王上之恩遇!”
滿滿的暗示啊……所以你又是來嫁禍帝辛的?主家是嫌上一次力度不夠,這次準備真的鬧出人命,以便激怒費伯?費潛突然有點同情麵前這個“死士”,為了報答背後某人的“恩遇”,就要和自己這個六歲的娃娃一命換一命,也太虧了點。
“自刎當場,是怕追索到你背後之人?”費潛微笑著,向刺客走去,“不必如此,你也還年輕,與我陪葬實在不值。隻需一劍殺了我,將那木牌留在屍首上,一樣的效果,你大可以遠遁千裏,尋個陌生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你……你在替我著想?有趣。”黑衣人愣了一愣,眼前這個稚童眼中神色全無懵懂無知,倒像個比他還沉穩的年長者,說出的話更是讓他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看,我都這麽替你考慮了,能否答應小子一個條件,殺了我之後,放了薑先生?之前你說不願累計無辜,我信你不是極惡之人,而他左右也沒瞧見你的麵目,他的死活,並不會危及你身。”
薑子牙在旁垂首而立,聽了費潛的話,沒有抬頭,隻是把手裏仍未放下的竹竿攥得很緊。
“殺過的人不少,卻還是第一次遇到主動求死的,想不到費公子小小年紀,竟還有些俠義之氣,在下佩服——就答應你了。”
黑衣人舉劍斬來,費潛引頸就戮。
然而那黑衣人卻一聲悶哼,倒退數步。
“啊——”
薑子牙歇斯底裏的吼叫著,竟是他從斜刺裏將竹竿狠狠捅來,用盡九牛二虎之力,一竿子捅在黑衣人胸腹之間。
“先生你!?”
“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薑子牙揮起竹竿,劈頭蓋臉將那刺客一通亂打。
“你這……混賬!”
那黑衣人怒不可遏,揮拳擋開竹竿,一劍揮出,堪堪劃破薑子牙衣袖,嚇得他一身冷汗,連忙後退,將竹竿亂舞,阻擋刺客近身。
“費公子,我倒是答應你了,可惜此人不識抬舉,對不住了!”
劍影加身,薑子牙大駭,忙將費潛拽回身後,拚命將竹竿舞的水泄不通。然而一條竹竿又如何敵得過利劍,一介文弱書生又怎是訓練有素的死士的對手,沒幾下,竹竿就被削斷幾節,隻剩短短一點握在薑子牙手裏,而他身上也添了幾處傷痕,鮮血直流,疼得他臉色慘白。
刺客甩甩劍上血珠,冷笑著逼來,眼裏殺意凜然,已是決心此間不留一個活人,包括他自己。
費潛一個頭兩個大,原本自己一個了無生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這薑尚卻偏要摻和著搭上一條性命,實在可氣。然而氣歸氣,費潛對薑尚的印象卻大為改觀,發現他雖有心眼,卻不是隻有心眼,這樣一來,更不願他賠上性命了。可是當此危急關頭,又有何辦法呢……
就在費潛手足無措,隻能眼睜睜看著薑子牙愚蠢的攔在身前擋劍之時,他聽到了身後的牆外,有聲聲呼喊。
“公,公子——無疾公子——”“主人——您在哪裏——”
夷!還有費粱!費潛喜出望外,
連忙大呼救命。
“夷!快來救命,有人殺我!”
那刺客一聽,心頭一緊,連忙加緊攻勢,顧不得擊斃薑尚,隻求一劍將他砍倒,盡快殺掉費潛。
然而他卻沒有這個機會了,身後高高的圍牆發出一聲悶響,上麵出現了細密的裂痕,再是一聲悶響,竟直接分崩離析。漫天土石亂飛,將費潛和薑子牙都埋在下麵,一個壯碩身影如狂暴的野牛一般撞出來,直直撞進黑衣人懷裏,將其撞得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我擦,費粱這吃貨這麽強悍?人型裝甲車啊!費潛從土塊裏鑽出頭來,被費粱的凶猛戰鬥方式驚得目瞪口呆。
“保護公子!”夷大吼著,拔劍衝來,擋在費潛身前,而他身後,更有十餘人從遠處向這邊狂奔。
那刺客眼見事不可為,一劍逼退費粱,從懷中掏出一包粉末,灑出一片辛辣刺鼻的煙霧,趁費粱護住眼睛之機,轉身便跑,猿猴似的爬上一側民宅而去。
“費粱保護公子回去,其他人跟我追!”再次親眼見到公子遭遇刺殺,夷的一雙牛眼裏怒火熊熊,大吼著,甚至都不結巴了,哇呀呀大叫著追殺過去。
費潛回過神,連忙招呼費粱從滿地土塊中把薑子牙扒拉出來,隻見他麵色慘白,傷勢不輕,被土石再一砸,已是直接背過氣去,昏迷不醒。費潛連忙叫費粱背起他,玩命往家跑。
……
“費粱,那個跳大……那位大巫師,能行嗎?”
費潛在門前轉來轉去,擔憂薑子牙傷勢,那位被請來治傷的所謂大巫卻規矩森嚴,不許旁觀,讓他隻能在門前幹著急。
“主人請放心。伯公戰場受傷,也是要請這位大人救治的,因著是保護主人有功的,用上了伯公的麵子才請來,當可保下那位先生的性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
“嘭——”
書簡被震得跳起老高,角杯傾倒將酒水撒了到處,費伯含怒一張拍在案上,手掌麻木也毫無在意,咬牙切齒,一雙眼盯著夷,如欲擇人而噬的猛獸。
“你再說一遍,沒抓到!?”
“伯公息怒!”夷被那暴虐的目光盯得脊梁發冷,慌忙跪倒,五體投地,“雖,雖未抓住那名死士,但吾等在,在那處發現了一枚腰牌,可證明其,其出處!”
一把抓過夷呈上的腰牌,一看之下,費伯瞳孔微縮,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又是玄鳥,又是玄鳥!這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與王軍有關!立刻去王軍行營,找出行刺之人!”
“伯公……”夷抬頭瞄了費伯一眼,欲言又止。
“說!”費伯瞪著眼一拍桌子,將那枚腰牌拍的裂開。
“吾等已,已急奔行營追捕,卻被阻攔,不得入內。”
“誰。”費伯深吸一口氣,怒氣瞬間收斂,低垂眼瞼,眸子變得冷幽幽的。
“是一馬亞。”瞄見費伯的雙眼,夷噤若寒蟬。
“攜我劍再往,若敢阻攔,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