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話裏話外
“費伯,令公子莫非瞧不上本府諸位小小姐?怎的見也不見,就離家不歸了?”
花園中,等了一個多時辰的中年文士臉色有些不好看,一邊安撫著諸位規規矩矩坐得許久,有些騷動不安的小小姐,一邊意味深長的望向費伯,語氣隱有不滿。
“說笑了,我——”
“我說你這人就沒點規矩!”
費伯幹巴巴笑著,正想張口勸慰幾句,卻不料旁邊有人替他說話了,正是那位和中年文士看不上眼的疾公子。
“你什麽身份?你不過是族叔手底下一個區區小尹,占個尹字,你就以為自己是開國之臣伊尹了?哪來的底氣,對費伯說話也敢夾槍帶棒?”
“你——!”
疾公子喝罵那中年文士聲色俱厲,全然沒有半點客氣,跟訓斥自己奴仆似的,氣的那文士臉色鐵青。
“你什麽你!?無疾公子何時說過看不上你家小姐,離家不歸?不過是小孩子跑出去調皮貪玩,忘了時辰,你孩提之時難道就沒滿地瘋跑過?還是說小尹‘大人’自打娘胎裏出來就是這般正襟危坐著,陰陽怪氣的說話?”
“我——”
“我什麽我?區區一個小尹,威風挺大啊?讓王子王孫都怕你!光顧著體麵,也不看看小丫頭們都憋成什麽樣了?丫頭們,聽族叔的,想撒尿就去,別怕這個雞崽子,他要敢多話,族叔幫你們揍他一頓!”
中年文士身後的小女孩們早就想方便了,可是來之前一再被叮囑不能失了體麵,不能胡言亂語,既不敢自作主張,也不敢隨便開口,一個個憋得小臉漲紅。
此時聽了疾公子的話,小丫頭們看看他,又看看中年文士,一個是外人,一個是堂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壯拳頭大。該聽誰的不言而喻,頓時一哄而散,大一些的知禮,還不忘向長輩們告個罪,小的夾起腿一溜煙就往花園深處跑,眨眼就沒了影。
“還有你們,躲在大伯背後吃果子,早就想撒尿了吧?小丫,你帶著妹妹們去,不用回這兒來了,也該和叔公家的姐妹們熟絡熟絡,去找她們,就在院子裏玩吧。”
“是,父親。”
疾公子背後一個女孩走出來,一雙大眼睛雖天真無邪,卻不像妹妹們年幼無知,隱隱透著股聰明勁,雖然有些羞意,卻還是能保持落落大方。他梳著小小的發髻,鬢間小巧的玉飾叮當作響,美玉雖美,卻不及人美,這女孩盡管年幼,卻也眉眼如畫,五官精致,看的出日後定是個標致的小美人了。
她先向費伯施禮,而後是其父疾公子,最後是那中年文士,優雅端莊的行了一圈禮,才帶著妹妹們離去。也沒到處亂跑,幾個小丫頭排成排,安安靜靜的走著,十分乖巧,讓人看著就喜歡。
“這小丫頭倒是可人,不僅長得討喜,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恬靜賢淑的模樣了,比犬子那等頑劣的小子可知禮得多,叫我看著喜歡,真不知道是怎麽調教出來的。”
費伯看著那小姑娘,笑意吟吟,眼裏都是喜歡,習慣性的去捋胡須
,卻摸了個空。
“嘿嘿,費伯看來中意小女?那可真是讓咱麵上有光啊!”
疾公子瞄著費伯眼裏全是滿意喜愛的神色,心裏頓時大定,紅光滿麵,得意地介紹自家閨女。
“這丫頭乳名小丫,是我最小的女兒,不僅是家裏獨一份的漂亮,還天生聰穎,乃是我的掌上明珠啊。我妻親自帶大,自幼精心教導,別看年方七歲,已經能寫能畫,粗通織繡,尤其好歌,聲音甜美,每天晚上不聽這丫頭唱兩句,我都渾身不舒坦!”
疾公子越說越是自得,自家閨女小仙女一樣的寶貝,還怕費伯不稀罕?
“哎呀,如此出色的女兒,我倒擔心我那不成器的孩兒配不上了!”費伯撫掌而笑,話頭裏已經表現出了傾向性。
“哪裏配不上?配得上!我這女兒出色,可貴府的無疾公子也是伶俐過人啊,這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費伯,要我說也不用等令公子回來相見,咱直接就定下親事如何?”
“這……我那孩兒多年不在身邊,疏於管教,頑劣的很,恐怕疾兄不喜啊。還是待到尋他回來,讓你這未來丈人見上一見,再決定不遲。”
這都稱呼上未來丈人了,穩了啊!疾公子頓時喜上眉梢。
“好說好說,那就這麽定下!這日頭偏西,也不早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此處,不知費伯可願舍幾張床榻給在下啊?”
“樂意至極啊!我與疾兄已一年有餘不曾相見,巴不得多留你幾日!”
“好!今夜你我就徹夜飲酒言歡,好好聊個痛快!若是費伯不介意,幹脆讓小女和無疾一起睡去,兩個小兒女熟絡熟絡,說不定不用做父親的做主,自己就嚷著要娶要嫁的啦!”
“這……我那頑劣的孩兒倒是應該不介意,隻怕害你那好女兒名譽有損,可是不美。”
“欸——小娃娃家家,懂什麽名聲不名聲的?再說,你我也已經拿了主意,這就算是親家了,哪還由得旁人胡言亂語?”
說到這個“旁人”,疾公子瞄向那中年文士,像是才想起來他的存在一般,做恍然狀。
“呦!小尹‘大人’,您還在呢?你看看我,聊得興起,都把您給忘了。您怎麽說?是不是也跟著住下來,夜裏飲酒,也給您備下一尊酒啊?”
你他媽的……那中年文士臉黑的都能當黑板寫字了,斜瞪著疾公子,眼神像是能殺人。
“費伯,在下還有事在身,就不多奉陪了。”中年文士起身,潦草地行了一禮。
“哎?這就要走了?不再等等無疾了?”疾公子一副舍不得他離去的模樣,抓著他的袖子,“情真意切”的挽留。
一唱一和的把事情就定了,一口一個“無疾”,都開始以丈人自居了,更別說連閨女都不要臉皮的送進別人房裏去了,留在這還有意義嗎?受氣嗎?中年文士一甩袖子,青筋暴起,恨不得把羽扇塞進疾公子嘴裏去。
“在下尋回諸位小姐,這便告辭……今日之事,定會稟明我家公子,費伯,好自為之。”
說罷,那中年文士拂袖而去,連給費伯一個送客的機會都不給。
“氣得不輕啊,疾兄,你這可害了我嘍。”費伯望著那中年文士離去的背影,長歎一口氣,點指著疾公子搖頭苦笑。
“哼,一條狗,還是族叔剛剛收入麾下的,理他作甚?就算告訴族叔又能如何,他是族尹,管管我到頭了,還能管到你頭上不成?”
公子疾抓起桌案上擺放的果子,挑挑揀揀,最後抓起個橘子,大大咧咧的吃起來,滿嘴汁水橫流,滿不在乎的譏諷著那中年文士,眼裏盡是鄙夷。
看著這表麵上粗魯不堪,背地裏卻淨喜歡耍小心眼的家夥,費伯哭笑不得。
“所以呢?費伯,咱們可算是親家了,你那些夷人還不借我使使?”
費伯拾起角杯,淺淺飲一口酒,袍袖遮擋下的眼色有所變化——終於要開始說正題了嗎。
“兄莫非真的準備定下這門親事?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氣走侯府的人才故意為之。”
“嗨,要趕那條狗走是真,可想定下親事也不假啊,說實在的,我可是真喜歡你家無疾公子——處變不驚,雖年幼,卻非同凡俗啊。”
公子疾一邊往嘴裏塞著橘子,一邊往梁柱上一靠,整個人憊懶無狀,眼裏卻是意味深長。
“哦?何出此言,兄可是聽聞什麽?”
“歸途遇刺,不僅不曾驚慌哭泣,反倒鎮定自如,指點夷兄弟以攻為守,疾自詡英雄,也自歎弗如,異位而處,隻怕早就嚇尿了褲子。嘿嘿,說起來,要不是知道是你費伯的種,我都要懷疑是上古傳說那等感而受孕,神人下凡了。”
“我也才知道不久,想不到疾兄這就聽聞了?消息還真是靈通啊。”費伯指間緩緩轉動著角杯,眼睛盯著蕩漾的酒水,微笑說道。
“哎,你我可是一起上過戰場,砍過土方的,有什麽話我也不藏著,實話跟你說,今天這檔子親事,就是我聽說刺殺的事情後,來向你表明清白的!”
“哦?既然如此,那侯府的人為何一並前來?”費伯吹去酒中渣滓,淺飲一口,望著公子疾淡淡笑道。
“說的是啊!我頭一天張羅的,第二天他們府上就跟著帶娃娃們來了,你說,這是不是心虛?我懷疑,這刺殺無疾的事情就是他們搞的,想嫁禍給……族公德高望重,定然不會做此等事,可我對他府上那些個自持才智,整日搞風搞雨的狗就信不過了。”
“哈哈,兄這番言論,隻怕傳到族尹耳中,是要挨上一回重責!”費伯放下酒杯,摸著下頜青色的胡茬,笑著站起身來,“不過你我畢竟有同袍之意,如今又準備定下親事,可算不得外人,話入我耳,就此忘掉,切莫再提——天色不早,兄且尋女兒回來,我這便備下酒宴款待。”
公子疾啃著蘋果,大大咧咧的去找自家丫頭了。
亭外,夷從林中出來,單膝跪倒,口稱請罪。費伯拍拍袖子,揉著胡茬走出亭子,
“去查查,近日可有與微地人有來往的,若查實,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