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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人稱的新生

  黑暗,寒冷,沉重的水壓使肢體麻木,費潛的意識漸漸模糊,靈魂似乎已被抽離,幾乎察覺不到肉體的存在。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當一個人真的失去對生命的留戀後,經過短暫的恐懼與搖擺,最後竟會隻剩遊子歸鄉般的心安。


  黑暗中,水草浮動,費潛能依稀感受到它們滑過自己的眼球。他隨波逐流,平靜等待最終時刻的到來。


  會有牛頭馬麵帶自己前往酆都輪回嗎?還是由魔鬼抓著自己投入地獄?費潛覺得都可以,這兩種情境都可以,那意味著他還有機會再見她一麵,雖遲了一晝夜,或許還追得上。


  在冰冷中等待,費潛意識歸於混沌,直到感受到一絲溫暖,他重新蘇醒過來。


  這是哪裏?這是死後的世界嗎?


  明顯不再身處河底,費潛清楚地判斷出這一點,依然是黑暗的環境,卻不再冰冷,而是溫暖,近乎悶熱。而且這裏十分狹窄,讓他透不過氣。


  說到透不過氣,費潛突然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如何呼吸,口鼻好好地存在於臉上,卻無法使用。奇怪的是在這樣的窘境下,他絲毫沒有窒息的感覺。


  費潛想要睜開眼,眼皮好像縫上了一樣,難以抬起,勉強掙開一條縫,隻能看到一片黑暗。


  費潛發現自己處於液體中,不過不是河水,這液體溫暖粘稠,緊緊簇擁著他。裹在這液體裏的是一根繩子一樣的東西,連接在他身上,似乎將他與這個狹小空間拴在了一起。


  他開始伸手蹬腿,嚐試觸碰這狹小空間的邊緣,隨著他的動作,整個空間隱隱顫動了一下。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古代誌怪小說裏提及,投水溺亡之人下了陰曹,將繼續承受溺死時的痛苦以為懲罰,難道這就是陰間的水牢?


  費潛想扯斷拴住自己的繩子,他迫切的想要出去看看,證實自己是來到了死後的世界——如果是,他要抓緊時間去尋找她,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受刑這種無謂的事情上。


  伸手去抓,手卻不是很靈便,費了好大力氣才排擠開那些熱乎乎的粘液,握住那根繩子一樣的東西。軟綿綿的,費潛拽著它,想把它從身上拔下來。


  這一拔,有如天崩地裂,費潛感覺自己像深埋在地震震源處,身周無數土石在翻江倒海,隻不過這些“土石”柔軟溫暖。


  隱約間,有一聲淒慘的女人尖叫,緊接著,這個狹小黑暗的空間開始收縮,向費潛擠壓過來,同時,底部好像漏了個窟窿,那些溫暖的液體開始向下流淌,順帶包裹著他一齊向下。


  他孱弱無力的抵擋著,空間卻不可抗地越來越小,逐漸緊貼在他身上,似乎想把他擠壓出去。


  未知的境況讓費潛有些慌亂,更多的卻是迷茫,他勉強翻了個身,頭朝上,保持手腳能夠使力。


  很快,他來到了一道艱險的“關口”,前方奇窄無比,兩麵柔軟潮濕的牆壁齊齊壓在他


  身上,牆上還像有無數的手在拉扯,配合著後方狹小空間的推擠,將他一點點拽進兩麵牆壁之間。


  腳被拽進去了,擠的有點難受;腿也被拽進去了,難受的更厲害了,不過也還能忍;等到胸腹部被拽進去,費潛受不了了,實在太痛苦了,感覺內髒都要被擠成漿糊了——他努力的與推力對抗,開始往回爬。


  這一往回,四周的擠壓力量為之一停,隨機開始劇烈的痙攣,隱約間,費潛聽到了女人尖利的喊叫,聽不懂在喊什麽,不過聲音無比痛苦淒慘。緊接著,又有其他聲音響起,同樣聽不懂,卻聽得出焦急緊張。


  不一會,費潛感覺到一隻無比巨大的手擠過了那兩麵牆壁,抓住自己的腳,力量很大卻不粗暴,盡量柔和的發力,試圖將他拉出去。


  費潛張開手臂,用兩個胳膊肘撐住自己往回爬,與拉力對抗,換來一陣更加慘烈的尖叫。


  “不出去,我還沒有再見她一麵,怎麽能就這樣出去!更何況我才剛死多大一會,這就開始新生?能不能給段舔傷口的時間啊!?”


  費潛已經醒悟了,他不是在死後的世界,也不是在活人的世界,他正處在兩者的邊緣——降生,正在以第一人稱視角體驗分娩的過程!

  不出去!老子不出去!

  剛想死,而且已經死了,立馬就讓人開始新生活,我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啊!

  讓老子再死一會兒行不行,你大爺的別拽了!等我死在娘胎裏你再把我拽出去行不行!

  外麵在往外拉,裏麵卻在往裏爬。似乎怕傷到胎兒,那隻手也不敢太過用力,竟僵持不下。


  費潛一門心思想死,可聽著隱約傳來的哀嚎一聲慘過一聲,漸漸虛弱下去,卻又漸漸心軟了。


  這個女人……應該說是自己的母親,聲音聽起來還很年輕,也許剛二十出頭,也許這是她第一次生育……


  如果自己賴在娘胎裏求死,會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如果第一次生育就產下死胎,會不會給她的心靈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費潛聽著刺耳慘叫漸漸變成細若遊絲的呻吟,心頭的不忍壓過了複雜難名的情緒。暗自歎息,他收回張開的雙臂,直直伸向前方,將身體保持在阻力最小的形態,方便醫生把自己接到世間。


  沒了阻力,費潛被向外拉扯出來,以一種跳水運動員入水動作一樣的奇異姿態降臨人世,帶著張不情不願,一肚子怨氣的死人臉開啟了新生。


  “ητ??ΞΠΣΥΞ!”


  說的啥,我聽不懂……費潛勉強把眼皮掙開條縫兒,往下看去,看到一張倒立的麵孔,一個老太婆,應該是接生的,正拎著腳提起費潛,嘴裏嘰裏咕嚕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不是婦產科醫生,而是接生婆,而且衣著破爛,看著肮髒,自己這是投胎到了什麽偏遠地區啊?

  接生婆身後探出個小腦袋,是個


  不大的小姑娘,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皮膚微黑,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而擔憂地望著費潛。


  接生婆繼續拎著費潛,默不作聲盯著他。


  這是幹啥呢?費潛翻著白眼,莫名其妙地盯著那老太婆,再被拎一會,咱筷子一樣的小短腿都要折了!

  接生婆一見他翻著白眼,大驚失色,揚起手來。“啪”,狠狠一巴掌打在費潛屁股上,之前接生還盡量輕柔,這一下卻打的實在,嬰兒嬌嫩的屁股蛋上頓時出現一個紅印。


  打了這一下,接生婆低頭瞅瞅費潛的臉,見他沒反應,抬手又要打。


  “哇哇”,行了行了別打了,明白了,不就是想聽老子哭嗎?哭就是了!費潛象征性的哇哇叫了兩嗓子。


  見新生兒終於有了反應,接生婆鬆了口氣,那小姑娘也露出了笑容。


  小姑娘指了指費潛的肚皮,接生婆剛回過神來似的一拍腦門,把費潛放到狼藉的床上,然後抓起一樣東西去割他的臍帶。


  費潛翻著眼皮一看接生婆拿著的那“工具”,原本像縫住了一樣睜不開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竟是一枚邊緣鋒利的貝殼!


  雖然老子暫時不想活,可也不想剛生下來就死於細菌感染!倒黴老娘們兒給爺滾開!你是原始社會來的接生婆嗎?就算沒有手術刀,剪刀呢!?


  可費潛原本和接生婆對抗時力氣都榨幹了,出了娘胎一見風,更是渾身虛弱,此刻的他和一個真正的新生嬰兒無異,徒勞的撲騰著也沒什麽效果,隻能毫無反抗能力的眼看著那枚貝殼在自己身上切割。


  “算了,要是感染了,就這麽再死一次算了。”


  費潛不再掙動,軟塌塌的裝死。


  “?π?……”


  床頭傳來虛弱的聲音,說的一樣是費潛聽不懂的鳥語,似乎是產婦希望見到自己的孩子。


  “我這是借著投胎免簽出國了?您說的啥我聽不懂哎!”費潛皺著尚不存在的眉毛,咿咿呀呀的嘟囔。


  驀然間,隨著他如此說道,便好似聲控著一台電腦,在翻譯軟件的中譯選項上點了下去,耳畔的鳥語變成了中文,費潛熟悉的,字正腔圓的中文。


  鬧鬼!?費潛一激靈,發覺事情並不簡單,警惕的開始重新打量周圍的一切。


  “……看我的孩子,讓我看……看看我的孩子。”


  產婦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接生婆卻似乎發現什麽不對,詭異的盯著費潛,沒有動。還是那個小姑娘無知者無畏,上前抱起了費潛,將他遞向床頭。


  產婦蒼白的側臉布滿細密的汗珠,疲憊到了極點,昏昏欲睡,卻強打精神期待看到自己的骨肉,讓費潛心裏愧疚。


  產婦側過頭來,欣喜而緊張的望著她的孩子:“是個男孩!”


  她欣慰的笑了,費潛卻懵住了。


  這也太罪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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