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陳年舊事
白扶蘇款款起身,欠了欠身說道“是。女子進學,可以明事理,知禮儀。對內應守己身以善其道,動必合義,居必中度;對外則可卑弱下人,習執勤勞,承繼祭祀。是以雖是女子,亦應當德以達才,才以成德。先生,我說的可對麽?”
上官橙讚許的點頭道“不錯。你坐下。”然後盯著白芙蕖道“不學無術、隻知享樂的女子,雖出身富貴,亦是糊塗之人。在家則不敬長幼,進退無度,縱然將來嫁入高門,也必不為夫家敬重。你可知道這道理了麽?”
這是上官橙責備極重的話了,明著在說她沒教養,況且出自先生口中。已經十歲懂事了的姑娘,白芙蕖的一張芙蓉粉麵都羞赧得通紅;
再加上先生還是當著她素日看不起的嫡姐麵說的,讓她更覺無地自容。她低了頭,帶著哭腔低聲道“知道了。”
一晃,半天已經過去。用過茶飯後,下午則是學琴。白芙蕖總算提起了點興致,學得不賴,滿以為這次先生會誇她了,不料偏偏上官橙教過後,又加了一句
“琴者,禁邪歸正,以和人心。是故聖人之治,將以治身,育其情性,和矣。”點明了一番學琴者須得自身操守正。白芙蕖聽了便疑上官橙又在暗指她,心中悶悶不已。
沒幾天下來,上官橙對白扶蘇便另眼相看了這個嫡小姐,教養規矩自不必說,隻這一副學習的勁頭,實在令人喜歡!
她不論學甚麽都極為刻苦,而且又學的極快,一旦哪天有不足之處,當晚必連夜改過,第二天黑著眼圈繼續進學。
若是男子這般,想將來位列三甲也指日可待呢!
白芙蕖對姨娘說過幾次先生偏心,海棠卻不以為意隻道女兒嬌懶,令她自家勤勉些趕過白扶蘇便是,說得白芙蕖惱恨不已。
其實海棠是忙著在策劃另一件要緊的事。
她認為目前的首要任務,是與以前花樓的經曆斷開。先是稟了白侍郎,撒嬌讓他給自己另外起個名字。這是事,白老爺一口答應了。因她本姓洛,遂改名為洛安然,並當即讓府裏改了稱呼,從此不再是花樓之前的花娘海棠了。
然後又出了件小事洛姨娘有個遠房的表侄兒,不知哪裏聽說自家表姑進了富貴人家,竟千裏迢迢的來投靠了。
白芍去外院的路上見了,回來與自家姑娘學道“生的倒是齊整,不知怎的看著一副猥瑣像,不像個好人。老爺是怎麽想的,竟叫他進來府做了內院的小廝。”
“說是當小廝,瞧那股子架勢卻跟大管家李義差不多了。偏又有那起子眼皮淺的捧著他,還口口聲聲叫他什麽洛‘少爺’咧,我呸!”
白扶蘇聽了,不以為意“管他則甚?咱們隻顧好咱們的,白芍,這月又該查鋪子的賬了,你記著這兩日他們送賬本的來了,跟姑娘我報過來便是。”
白芍意興闌珊的答應了。
卻說海棠苑之中,洛安然正在教導那叫洛風的表侄子“這裏是侍郎府邸,裏頭人都是極重規矩的。你初來乍到,且莫因此被那牙尖嘴利的丫頭拿住把柄。”
那洛風在老家原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一向自詡風流倜儻。此時聽了這表姑的話,笑嘻嘻打個千道“小侄兒知道了。我看那邊的大夫人都沒話說,一個小丫頭片子值得甚麽。”
洛安然冷笑一聲“你記住了大夫人就是個貴重的擺設兒,你隻要不去碰她,便都沒什麽事。真正難纏的隻有這丫頭片子,鬼精鬼精的十分厲害,那心眼子沒一萬個,也有一千!”
“否則我要你何來?這府裏頭眼下都歸她管了家,如今連零花銀子都不湊手了。莫看她年齡小,連我都在她那裏吃了幾回虧。”
那洛風聽了不以為然“表姑!你那時周旋貴人之間,何等伶俐,如今怎的變遲鈍了,連十歲女娃的虧都能吃?”
洛安然惱了道“閉緊你的那張臭嘴!我現下已是二夫人了,行事自然要謹慎些。你隻聽我的,用了水磨功夫慢慢纏那丫頭,不怕她以後不是你的。等你成了他們家的女婿,那時候若想要升官發財,還不是侍郎大人一句話就來的?”
洛風聽著表姑的描述,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了“洛老爺”的威風模樣,忍不住心中得意笑出聲來,作揖道“遵命,表姑您就等著看罷!”
傍晚時分,有個挑夫打扮的人悄悄來到侍郎府側門,央及門房叫了妹子白芍來有話說。門房得了幾文好處,當即爽快答應。
白扶蘇正在小丫頭子們服侍下用晚飯,因說到“這碗竹筍燉雞有些兒老了,給你們吃了罷。”隨即撤了下去。
小丫頭們方謝了恩,就見大丫鬟白芍氣喘籲籲快步進來,知道主子有事,忙都退了下去。白芍進了門,白扶蘇打趣道“今兒做了有荷花餅、蒸的酥酪也極好。你莫非是循著味道來的不成?”
白芍頓足道“小姐,奴婢在您心裏就隻知貪嘴麽?”
白扶蘇失笑道“難道不是?”
白芍撅了嘴,湊過來道“奴婢忙著進來,是方才奴婢的兄弟有信兒遞進來。他說打聽著那位女先生的底兒了!”
原來先帝的確是極為欣賞上官橙,也曾借皇後離歌之口傳喚於她,道是如願進宮,當以婕妤之位冊之。上官橙明知必是皇帝的意思,還是婉言謝絕了,道是自己鄉野之人自在慣了,不曾受規矩束縛過,恐登不了大雅之堂。
於是此事作罷。
但實則上官橙除此之外,另有一層隱情。
當今聖上有位年輕的小叔父醇王爺,當時還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附庸風雅的年輕王爺為上官橙的氣質和才情折服,見天兒的追在屁股後頭。
常言道好女怕郎纏。更何況追求她的人,還是如此風流瀟灑的少年王爺呢?
但凡少年女子的心裏,多多少少總是有些虛榮心的。在一次酒醉後的真情流露時,上官橙終於回應了醇王爺。
然則,醇王的王族身份,卻不容許他娶一個空有才名的平民女子。便是上官橙有東華國女大家之名也同樣。在皇嫂太後娘娘的指婚下,他領旨娶了燕國公的嫡小姐,是為醇王妃。
燕國公一生為國征戰,勞苦功高。府中夫人更素以軍令治家,教導出的嫡小姐侯玉棠也是性格強硬,嚴以治下。
這位嫡小姐成了醇王妃後更是雷厲風行,把個醇王府竟整治得如同個鐵桶一般,連當今女帝離歌也有耳聞,有次家宴上還半開玩笑的提到了小嬸兒的巾幗之名。
如此一位醇王妃,怎能容得下夫君名聲被上官橙所累?隻是她聞聽坊間傳言此事時,距過門尚未滿三個月,總是顧及夫君麵子,這才暫時忍了。
可沒想到,那上官橙竟然聽說有孕了。
這還了得!
新王妃發了狠若是叫這般下三濫的貨生在我的孩子前頭,這醇王妃勝如不做!她避開了醇王,卻以醇王的名刺誘騙得上官橙出來,當場將她拿下動了私刑,末了灌下一碗濃濃的紅花。
可憐上官橙,被丟在荒郊野外之時隻剩下一口氣。幸得有好心下人知會了其師父北隅老人。北隅老人見了愛徒這般慘狀,歎息不已,將上官橙帶走救治。
也許是天意,上官橙腹中的胎兒居然奇跡般地幸存下來。她從此對高門貴族有了懼意,修書一封斷絕了與醇王的往來,憑他怎麽哀求也不理。醇王也是個多情種子,鬱鬱寡歡中竟請旨去了南方任職,一去不返。
孩子生下來後,被取名上官醇。既暗含醇王的封號,又有“惟願兒一生平安”之意。她將兒子遠遠送往外鄉求學,更絕口不向任何人提起,平日仍裝做獨身一般。
因為她知道醇王妃的手段一旦知道她的醇兒尚在,不但母子分離自不可免,隻怕醇兒到了王府也活不下來。
直到那日海棠上門說起醇兒之事。這個粗俗不堪的妾婦,不知怎的卻知道自己與醇王有個兒子。女大家不得已低了頭,同意做她女兒的教習先生。
按理說,這等事應是比較機密的。那白芍的兄弟小張閑又是如何得知了呢?
張閑本名張大海,自小兒百伶百俐,隻是不好出力做工。老娘既不舍得過於責他,他又不耐煩下地做活計,如今高不成低不就,隻靠在妹子做事的城裏打零工度日。
那日聽妹子說了有幾兩銀子報酬,小張閑立刻動了心。
他從上官橙府上的丫頭婆子入手,打聽得上官橙的貼身丫鬟露兒,剛嫁給了福順酒樓的二掌櫃的老幺兒子孫福,便設計弄壞孫福的車軸,又故作仗義出現熱心幫忙,就與其攀談上了。兩人越說越投機,一會兒功夫便說得孫福上趕著連聲兒叫他“兄弟”。
回去孫福便央媳婦整治酒菜,請他來家裏哥倆暢談一番。張大海有心的人,故意猛誇他的媳婦,借勢便提起了上官大家。孫福也是一時高興喝多了幾杯,便將其與醇王的舊聞,以及私生兒子的事,竟然當做香豔典故兒統統告訴了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