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掌櫃
誰也不知道那信上說了甚麽,竟使得蘭仲卿同意了屈尊見她一麵。於是海棠做了小廝打扮,與蘭侯爺在福順樓見了一麵,很快白大人便得了準信兒蘭仲卿那廝居然同意他納妾了!
天上掉下來了個金元寶,白大人喜得嘴都合不攏了,當下趕到後院通知夫人準備納妾事誼罷,老夫要納海棠過府了!
蘭慕雅不動聲色地答應了,卻把方嬤嬤氣得臉都歪了。前頭白大人剛走,後頭奶嬤嬤便急忙跑了過來“小姐哎,您怎麽就答應了?那妖精若是進來了,還有個不興風作浪的?您這麵團子一樣的人,那以後日子還能好過?”
蘭慕雅苦笑了聲“嬤嬤,這事原是咱們做得差了。如今老爺說若要保得府裏無事,必須解決了外室的事情。”
方嬤嬤怒氣衝衝道“咱們仍舊隻告訴大爺去,大爺必能為您做主!”
“嬤嬤,”蘭慕雅用沉靜的眼睛看著她道“你還不明白?這其實就是我大哥的意思啊。此事已成定局,你也不必再提了。”
方嬤嬤又是迷惑又是驚訝“不會罷?大爺居然能同意?”
蘭慕雅搖頭“男子們考慮事情,原與咱們女子大不相同。大哥自己也有數名姬妾,他對於納妾一事其實並不反感。他認為將妾室置於我的管治之下,已經是對我的極大尊重了。”
方嬤嬤喃喃道“可是、可是小姐,您是大爺的親妹妹啊!”
蘭慕雅傷感的笑“嬤嬤你錯了。大哥他首先是男子,是忠勇侯府的侯爺。”
白扶蘇一邊聽著白芍義憤填膺的匯報,一邊讓丫頭給換衣裳。白芍說完了,見自家小姐不置一詞,奇怪地問“小姐,您不生氣麽?”
白扶蘇笑了“娘都不氣,我生什麽氣?”
白芍急了道“夫人今天就命人采買東西了,說是過兩日黃道吉日便要抬進府來。聽跟老爺的人說,這回老爺要大大的辦一場呢!”
白扶蘇點著頭,仰起臉讓丫頭給她梳著頭,口中說道“爹既這麽說了,必是過了大舅舅的明路了。說起來這女人倒有幾分手段,難怪前世……母親都沒辦法,我氣又有何用。”
白芍聞聽,嘴巴撅起老高“那就由著那狐狸精得意洋洋進府?”
白扶蘇從鏡中瞥見她的模樣,不覺好笑道“得了,這事也未必就全如了她的意。“
她對著鏡子左右看看,滿意地起身道“走罷,且跟你家小姐出府溜達溜達,順便瞧瞧咱家那幾處鋪子,看現下如何。”
白芍皺起眉毛“小姐,您還有心思出去玩!”
她才不信小姐是操心鋪子生意哩!小姐以前就打著看鋪子的名義跑出去逛街玩來著,結果哪次不是玩夠了之後,回來自己卻被夫人責罰?
小姐自己的月銀扣了不打緊,自己一個月卻僅有那兩串錢,還要攢了寄回老家給哥哥娶嫂子用哩!
白扶蘇胸有成竹的對她說道“放心罷。今天回來後,我娘不僅不會罰,還要賞你呢。”
侍郎府的私產,有八處鋪子,四座莊子,除此之外在江南還有數百公頃的水田,平日裏都有專人負責打理。而這些,都是尚書夫人當年帶來嫁妝的一部分。
當初忠勇侯府明知蘭慕雅有心儀之人,卻因那人身份低微,硬將蘭慕雅許給了七品小官白雲起,侯府對此也是懷有幾分愧疚的,是以在嫁妝上便分外大方,幾乎搬走了半個國公府。
大嫂和姐姐們口上固然不說,臉上卻不免都有些酸溜溜的。大奶奶操持完了婚事後,聽得說有半個月都將蘭仲卿攆去書房睡,好不鬧了番別扭。
白扶蘇首先去的是成衣鋪和布莊。
之所以選擇這兩處開始,是因為夢中前世裏她因做女紅,對各種布料和衣服的做工都比較了解。想起那些經曆,白扶蘇不免心酸身為二品官員府的小姐,卻需要努力做女紅討好花樓出身的繼母,真是悲哀啊!
出得侍郎府,隻見街上人來人往,一派繁榮景象。此時雖是日幕時分,京城之內早已經燈火通明,耀如白日。酒樓飯莊,也正是最喧鬧之時。
如今太平歲月,當今天子親自下旨取消了宵禁,端的是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扶蘇首先來到了西街自家的成衣鋪。
這間鋪子位置挺好,人流量也大。起名“雲容”,暗合“雲想衣裳花想容”之意。裏麵各種婦人的領,襟,裾,袂,衿等樣樣齊全,端的是金彩輝煌,樣樣齊全;
旁邊又掛有那雲紋縐紗袍、撒花煙羅衫、雲雁細錦衣、金絲織錦服等類,做工精細,煞是好看。
白芍雙眼閃閃發光,在這些精美的衣服上看來看去,幾乎舍不得移開,看見白扶蘇已經進來,急忙喊道“掌櫃的,小姐來看衣服了,你還不快出來?”
隻聽得後頭有人答應了聲,一掀簾子走出個中年男子。此人身量不高微微發福,兩撇八字胡,滿麵笑容的躬身施禮道“小姐,您來了。”
扶蘇“嗯”了聲,直接進入後堂坐了,說道“我今日閑著無事,你且把這幾年的賬本拿來我看看。”
李掌櫃的聞言便是一愣莫非這位千金今天是沒事查賬玩?他不禁將目光投向白芍“這?”
白芍眼一瞪“這什麽這?還不快拿來呢。”
扶蘇用沉靜的目光看著他“姚掌櫃,你莫要以為我是玩笑。母親身體不適,我做子女的便須代勞。賬本都拿來吧,近十年的,我全都要。”
她的冷靜鎮住了見多識廣的姚掌櫃,他明白這位小姐要來真格的了,向一個夥計交待了聲,隨即搬過來厚厚的十本賬冊,將桌子上摞得高高的。
白扶蘇看了看又道“算盤拿來。”李掌櫃急忙照辦。白芍驚訝的張大了眼說道“小姐,您是何時學會算賬的呢?”
扶蘇一笑“能算清賬也是個本事。丫頭,你看好了。”
隻見她命李掌櫃左邊翻著紙頁,白芍右邊給磨著墨,自己輕舒一雙皓腕,十指上下翻飛,轉眼間已是算完一本賬冊。拿起筆來,在幾處勾畫了,隨手往地下一丟道“某月日於某處賬目有誤,少成衣十套,銀錢若幹。”
李掌櫃早驚得呆了,急忙翻開一看,卻是無不精確。再看白扶蘇時,隻見才年方十歲的小小姐已是又在算下一本,那手法比起經年的老賬房先生,也是不弱半分。
李掌櫃鬢角落了汗。
賬目有問題,他自然心知肚明。這些年且不論其他生意,隻這間成衣鋪,便流失了有數千兩的銀子,那些進價昂貴的精製衣物,更是給白白拿走了多少。夫人雖固管家,卻從不屑於理論這些“俗務”。
但看今天這般,想必此事包不住矣。
白扶蘇直算到夜色已深,終於把這些賬冊全部算完了。她揉了揉眼睛,捧起白芍送上來的茶,飲了一口方道“李掌櫃,說來你還是母親當年的陪房,看過你的賬本後呢,我對你真的是非常失望!”
“小姐!”李掌櫃撲通一聲跪下了“小姐明鑒我實在冤枉呐。所有這些流失的財物,我但拿走了一絲,便叫天打雷轟!”
“哦?”白扶蘇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麽說是我冤枉你了?你且說來聽聽,究竟是怎麽個緣故?”
李掌櫃道“小姐不知自十年前老爺置下個叫做海棠的外室,那女子仗著老爺恩寵,動輒便走來拿東拿西。小人但敢有一句疑問,她便立起兩隻眼睛罵人,動輒拿告訴老爺來嚇唬,小人也是無奈啊!”
白扶蘇喝問道“那又為何不回我母親,隱瞞至今?據此便該打!”
李掌櫃苦了臉道“小人回夫人豈止一兩次?隻是每次夫人都輕飄飄說是隨她去罷。小人又有什麽辦法?”
白扶蘇早知母親一向對財物看得極輕,卻想不到她居然對爹的外室縱容至此。她又好氣又好笑道“這麽說來,想必其它鋪子也是如此了?”
李掌櫃一拍大腿“豈止這般啊,小姐您不知道,就連每年莊子上交的租子,都是她先挑揀完了,餘下的才叫送到尚書大人府呐!”
“老爺對她百依百順,這些年的銀錢、皮毛、衣料自不必說,您沒發現府上吃的胭脂米越來越少麽?”
“幾個莊頭都是老爺的手下,上趕著巴結那位‘二夫人’,什麽好的居然都先送給她過目。因她喜歡吃那胭脂米,自然都給了她去。您別信他們說的‘年成不好’,屁啊,都是孝敬給了那海棠了咧!”
他越說越來氣,想是平時也被莊頭仗著海棠的勢欺負過,此刻竟然一氣全給抖了出來。
白芍聽得氣憤之極,呼呼直喘。唐衣卻早知海棠行事,曆來便是如此霸道張揚。她能做出這等事來,與爹的縱容固然有關,但母親蘭慕雅的性格,卻更是其敢於如此囂張的由來。
白扶蘇微微一笑“想必你也忍耐多時了罷,這些年委實不容易了。”
“如果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讓你出了這口氣,並且事成之後就是侍郎府生意的大管事,如此這般,你,可願意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