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大蛇的秘密成了我倆的包袱
我和來金奇很苦悶。因為我們無緣無故地背上了一個秘密的包袱，而包袱的重量在與日俱增。為了有效地遏止包袱重量的增長，來金奇就常在紙上畫蛇，用鉛筆、鋼筆、毛筆；除了在紙上畫，還在課本上畫。
我也跟著畫，實踐證明，這辦法很有效，可以很好地排遣心中的鬱悶。
於是，我們就比賽著畫，看誰畫得真實，畫得生動。有些還正式構圖，著上了色彩。
我們回憶著那個銀色的月夜看到的圖景，畫出了那個蜿蜒在古樟樹上的大蛇，甚至從全景的角度，還畫出了古樟樹側麵的燒水房，以及旁邊的圍牆，還有圍牆前麵的一堆廢墟，就差一點沒有畫出廢墟後麵藏匿著的兩個守株待蛇的少年。
我們還發揮想象，畫出大蛇在碑林和樹木間穿行的情景；還畫了一幅暗色的背景中，一個穿著素絹輕紗的古代美女，飄飄欲仙，極富詩意，而她的裙裾下麵，則露出一條大蛇的尾巴，蛇尾巴是白色的，很像古代人首蛇身的女媧圖。
我倆都是學校美術興趣小組的成員，輔導我們的袁老師要求我們每半月交一幅以上創作圖，我倆接二連三交上去的都是有關蛇的圖畫，但沒有一幅被張貼在美術小組創辦的作品欄裏，整個美術小組16個學生，除我倆外，每次都張貼了14幅作品。
有一次袁老師找我們去，慈祥而睿智的臉上流露著異樣的笑，說：“從你倆的創作中，我知道你們心裏藏著一個秘密。”
我倆嚇了一跳，我感覺臉上發燒，是那種被別人揭穿秘密後的臉紅。但是我倆不約而同地大搖其頭，極力否定所謂秘密。我們知道自己沒有講出去，袁老師就不會知道，他這是詐我們的。
我們慌悚無措的樣子，正好暴露了我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窘態。
袁老師並不追問我們，隻是把我們所有上交的創作畫一幅幅擺開，說創作來源於生活，我們如果不是要保守什麽秘密的話，那麽我們小小年紀的想象力就很不簡單，竟然能夠畫出這樣唯妙唯肖的蛇圖來。
袁老師又說，誰見過這樣奇妙的大蛇？他一輩子沒見過，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我倆既然沒見過，但是卻畫出來了，這就有點奇怪了。
他還說，如果不是因為學校領導曾經下過命令，不準涉及這個話題，那麽我倆的蛇圖無疑是整個美術小組最好的作品，隻可惜不能張貼出去讓大家欣賞。
袁老師的話使我們大受感動，也使我們非常高興。我們的畫能夠得到袁老師如此的讚揚，簡直就是一種幸福。
袁老師的話是對的，創作來源於生活，如果沒有那個晚上的守株待蛇，我們就不可能創作出心靈中的作品來。
看得出，袁老師正為我們的奇怪的創作感到納悶，也為不能公開張貼我們的作品而苦惱。
但是，我們還是不能向袁老師講出我們心中的秘密。
袁老師是個右派分子，據說是從南京一個文化藝術部門下放來的。在他身上，什麽東西都是第一流的，例如他的相貌很有藝術氣質，雖然上了年紀，優雅的長方形臉龐五官清秀，微露憂鬱之色；高挑的身材，四肢勻稱，走起路來輕柔文雅，就像訓練有素的舞台演員；他什麽課都能講，都受學生們歡迎，尤其擅長於美術和音樂；還有他的老婆很漂亮，我見過一次，我覺得全校老師的老婆，沒有一個趕得上袁老師老婆好看；就連他的右派分子身份，在全校也是獨一無二的。
我想，一個這樣麵容可親的老人，這樣有本事的老師，對學生又這樣關心，怎麽可能是右派分子呢？既然是右派，怎麽還給我們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教書呢？可以這樣說，全校的老師中，我唯一感到親切的就是袁老師，他有一種值得信賴的魅力，他具備了為你解答一切知識難題的能力。
但是來金奇不這樣認為，他認為一切老師都不值得信賴，老師和學生天生就是對抗的。他可以講許多理論，還可以舉出許多例子。我無法和他辯論，我隻認為他是個小小的極端主義者。
我幾次和來金奇商量，要向袁老師透露我們的秘密，並且請求他的知識解答，關於大蛇和樟樹、科學和迷信，關於……，我們有許多不懂的東西，而袁老師一定能給我們以有趣的解答。
但是來金奇不同意，認為袁老師雖然比別的老師值得信賴，畢竟是右派分子，他就算能夠說得很有道理，也很精彩，他敢說嗎？
我認為來金奇也有道理，就再一次捂緊了秘密的蓋子。
這一年的春季，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乍暖還寒，一陣豪雨之後又是豔陽高照。人們都說這個春季不太正常，好像提前進入了夏天。
星期天的下午，是美術小組活動的時間。袁老師帶領我們16位同學在學校東南角後麵的溪流邊寫生。
這條溪流從很遠的地方匯聚了涓涓細流，流到這裏就成了一股氣勢頗大的溪流，一路浩浩蕩蕩，穿過我們學校的圍牆，進入校內後院的一座走廊橋，再流過去數十米，從很高的位置跌落下去，形成飛珠濺玉的匹練般的瀑布。瀑布上方又是一座精致的小橋，瀑布就跌落進深深的橋洞裏。瀑布的衝擊聲，在橋洞裏轟鳴，當水流充沛的時候，站在橋上，就像乘著雷霆直上九霄。
此橋就名渡香橋。據記載，古代夾岸都是桂花樹，當桂花盛開的時候，桂花的香氣氤氳在細密的水霧中，水霧就成了香霧，香霧灑遍浯溪；人在浯溪中，浯溪在香霧裏，故石碑上有古詩“渡香橋上聽溪聲”為證。
唐朝大名人元結路經此地，酷愛這條溪水，以及溪水流入湘江河的高聳的懸崖。便在此處結廬居住，以深切的感情將這一切命名為“吾溪”、“吾台”、“吾廬”……後來幹脆在吾字傍加上三點水，就奠定了流傳千古的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