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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有光

  藍藍的天空,沒有白雲。


  陳九和小人走在偌大學宮之中,迷路了,找不到那處藥園子。


  青衫客和小人這時候意見便有了分歧,他要往左,小人要往右,一大一小誰也不服誰。


  鏡花水月變做的小人就在那張牙舞爪,咿咿呀呀,執意要往右。


  陳九抱胸,沒好氣道:“能好好說話不?”


  小人也急了,不咿咿呀呀亂叫了,拽著陳九褲腳就往右邊拉。


  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陳九把小人拎起,倒也沒往左或往右走,先找人問了下路,然後一路向西了。


  藥家的園子很是顯眼,就在一處寬敞空地間,其實園子並不大,但是牌匾大得離譜,就差直接告訴別人,這是我藥家的園子。


  陳九瞅了牌匾兩眼,點了點頭,又朝著肩頭小人道:“這就是自助餐,等會進去了,給我放開了吃。”


  小人抱胸,煞有其事的點了點小腦袋。


  其實它也吃不了多少,最多三五株藥草罷了,不過氣勢得足,進去了,就得讓這些個藥草膽寒。


  小人一馬當先,做了個開路先鋒,屁顛屁顛跑了進去,陳九跟在他後邊,打量著園子周圍藥草,皺起眉頭。


  全是素的咋整?


  他思考之際,一位白衫修士從裏迎來,看向陳九,疑惑問道:“不知道友前來何事?”


  陳九回道:“我是來吃……哦,看園子的。”


  白衫修士不解,“可今日是我執勤,未曾聽聞還有人來。”


  他乃商家修士,境界不高,守這園子也隻是為了在藥家那掛點情分而已。


  事實上,藥家的園子很少有自家人守,除了一直在藥園之中的藥女,另外一名執勤人,多是別家修士。


  這安排一個修士看守執勤,也隻是意思一下,充當門麵,難不成還真有誰敢在學宮裏偷東西?諸子百家的弟子、學士肯定是覺得沒人敢的。


  可惜陳九來了。


  青衫客與白衫修士緩聲道:“今天輪到我看園子了,是個老頭叫我來的,貌似還是個啥老祖。”


  白衫修士麵色一驚,朝著陳九一拱手,“那就勞煩道友看護一下。”


  他出了園子,朝著藥家學堂走去,這等大事,還是得好好問清楚才行。


  陳九見那人一走,高興的一拍手,發覺小人不見了,趕忙去找,結果這廝已經躺在藥草裏,大快朵頤了。


  小人見陳九前來,打了個飽嗝,然後朝他招手,示意一起來吃呀。


  陳九就坐在它身邊,隨便拿起一株,也不擦擦,徑直吞下。


  藥草靈氣瞬息化為暖流,充斥陳九四肢百骸,引得青衫客身子一激靈,似乎拳意都要湧出。


  然後就啥都沒了,他一個體修,吃了藥草留不住靈氣,純粹當吃著玩,真正的暴殄天物。


  不過這並不影響陳九吃得興起。


  小人一連打了幾個飽嗝,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是真吃不下了。


  青衫客正打算要不要歇會再吃,他忽然聽聞動靜,轉頭看去。


  一位中年女子,身著樸素衣物,圍著頭巾,中人之姿,唯一特點,就是那雙眼睛挺大,但其中一片灰黑,毫無光彩。


  是個瞎子。


  中年女子朝著陳九坐著的地當問道:“是誰?”


  陳九起身,擦了擦嘴角,“我是來看園子的。”


  中年女子便笑道:“哦哦,執勤的呀,我知道,每天都會有的,都是學問頗大的讀書人。”


  她頓了一下,又小聲解釋道:“我是聽到了這裏有動靜,才想著過來看看。”


  陳九看著那一片狼藉的藥草田壟,沉默一會兒,拎起小人,微笑道:“沒事。”


  中年女子輕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忽得輕聲道:“若是公子不小心吃了藥草,可以藏起,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枯萎死了,”


  中年女子緩聲勸道:“隻是以後,切記莫要這樣了。”


  青衫客沉默片刻,便是微笑搖頭:“沒事的。”


  反正是師父叫他來吃的,問題應該不大,再說這也理當是學宮一脈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拘押的賠禮。


  反正之後,多半也是法家去給藥家賠禮道歉,送還藥草。


  陳九對於這些事情,都是想得透徹的,隻是萬萬不能牽連到這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似乎也樂得和人交談,又對陳九道。


  “其實藥家的先生都是好心腸,園子的藥草隻要理由正當,隨便拿一兩株走都是可以的,也不算偷,公子要是有什麽難處,說給我聽,回頭我便報備給藥家先生,應該不會為難公子的。”


  陳九撓了撓頭,啞口無言。


  總不能說自個嘴饞吧。


  中年女子確實心腸極好,又柔聲勸道:“公子要是有難言之隱,不說也就罷了,我也隻與別人說是藥草自己枯死,不讓公子掛上監守自盜的臭名聲,隻是公子以後,萬萬不可這樣。”


  陳九點頭,呢喃一聲,“謝謝。”


  中年女子輕笑一聲,轉身拿了一壺藥家專門配置的肥水,小心翼翼地挨個給藥草淋上。


  陳九就站在一旁,怪是尷尬,便走了上去,朝中年女子問道:“我幫你吧。”


  中年女子輕笑搖頭,“公子的好意心領了,隻是這澆淋藥草是仔細活,公子應該做不來。”


  青衫客這便和小人呆立一旁,兩人大眼瞪小眼,無所事事。


  那白衫修士也沒回來,是真聽到了這消息,相傳還是一位藥家老祖親自說的,著實驚人。


  他便也就回了自己學堂,研究學問去了。


  藥家這番意思,也是差不多把這藥園子送給陳九吃了,反正法家賠給他們的藥草,比這藥園子的多幾倍。


  再說了,這藥園裏豈會真有天才地寶?


  真正的天才地寶,都在藥家老祖自個的庭院裏栽種著了。


  陳九這一日守園子,略顯尷尬,所以傍晚回去,青衫客顯得無精打采的,他走至園子門口時,沉默站著,扭頭看去。


  中年女子再次給藥草澆淋好肥水後,沿著那條她走了幾十年的田壟小路,緩緩走著,她進了一間小屋內,不消片刻,小屋之中便亮起了燈燭火光。


  瞎子點燈,頗為荒謬。


  但陳九知道,中年女子能看見光,亦或者說,她本來就是一束光。


  ————


  青衫客摸著夜路回了道觀,陶李就站在道觀門口,瞧見自己師弟回來了,便微微笑著,說道:“吃飯了。”


  本來躺在陳九肩頭無精打采的小人聽見這三字,立馬來了精神,躍下地麵,屁顛屁顛往道觀裏跑。


  於是便隻剩師兄弟並肩而行。


  陶李輕聲問道:“今日感覺如何?”


  陳九搖頭,“都是素的,沒味。”


  青衫客又笑了笑,“不過其實這人間,似乎、好像、也許沒我想的那麽差。”


  陶李聽完,便微笑道:“人間總是有好有壞,興許壞的確實要多於好的,但有時候僅僅隻需要那麽一件好事,便夠了。”


  中年人輕笑一聲,“世道不好,我偏要好。”


  陳九點頭,沉默半響,才輕聲道:“我怕這不好的世道,會將我也變為那些山上仙人一樣,凡事不問禮儀道德,隻管自己舒心順意。”


  見得多了,都是那修士肆意妄為,以力壓人,自己還能保持住本心,不去肆意妄為,其實很難。


  青衫客站在月色之下,突然朝著陶李笑道:“師兄,我有一口不平氣。”


  陶李看著他,輕笑道:“向這天下吐。”


  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陳九忽然問道:“師兄,有酒沒?”


  中年人一愣,思索道:“師父有,藏著的。”


  那就好說了。


  師兄弟二人鬼鬼祟祟進了紅臉道人屋子,陳九去翻,陶李守門。


  紅臉道人坐在雲層之巔,俯身明月,突然笑罵一聲,“兩個小王八蛋。”


  今夜,師兄弟二人都喝了些酒,其實酒也不醉人,但人自醉,兩人就爬在窗台,一起看天上明月。


  小人還在飯桌上,抱著有它半人高的酒杯,也要一口飲去,結果一個不甚,倒栽進酒杯裏,掙紮半天出不來,最後幹脆就這麽喝了起來。


  師兄弟二人看著天上明月,都在想姑娘。


  一個大姑娘。


  一個小姑娘。


  陳九忽然翻身,倒在地上,呆滯看著手腕上的翠綠珠子,眼眶不知不覺,盈滿淚水。


  陶李在一般怔怔看著,想哭卻哭不出來,或許他心中沒有傷感,隻有留念。


  亦或許眼淚早已幹涸,流不進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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