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驚夢
天光微亮。
清冷的長街上彌漫著濃重的白霧。
那霧又白膩,又厚重,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霧氣包圍。
思雨在霧中到處找尋,心中驚惶,她覺得四下裏空落落的,四處無所依靠。
她覺得內心孤寂極了,好孤單,好冷。
允植呢?
濃霧穿繞,遮擋,前路怎麽也看不清,自己的弟弟呢?
忽然,霧氣盡頭似有人影晃動,她連忙追過去,想開口大喊,卻發現自己怎麽也發不出聲。
好像自己胸口塞滿了棉花,連出聲也困難。
她想喊住那個人,自己在這裏好孤寂,好孤單,她不想一個人孤苦無依。
可她到了跟前,卻四下找不到那人,忽的一旁幻化出一個人影,她一見,欣喜異常。
居然會是沈滄浪,她急忙想拉住他,可是他的眼神好冷漠,好像不認識自己。
她的一顆心,墜入冰窖,怎麽會是這樣呢?
可他的眼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怎麽會這樣?
她實在是不信,不信他會不認識自己,拚命站在身前想攔住他,可他忽然散了。
散了?
好像和來時那麽突然,就這麽消散了。
這怎麽可能?她到處找尋,卻怎麽也找不見,卻一把摸到了一個人,這讓她欣喜異常。
那人回過頭來,嚇她一跳,臉蒼白如紙,血紅失神的眼,居然是張屠戶。
平素裏對她笑逐顏開的他,對自己也十分的冷漠,隻看了她一眼,又將臉轉了過去。
直到這時她才發覺,平日裏,長街上的鄰居,王阿婆,李嬸,李菜頭,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在這裏。
她心裏欣喜極了,原來大家都在這裏,可是他們的表情幾乎和張屠戶是一樣的。
每個人都不認識她,都是一樣的冷漠,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
他們每個人的眼中,空空蕩蕩,都在失神的看向前方。
前方能有什麽,能吸引他們注意,她順著大家眼神看過去,隻見一塊兒猩紅的布搭著的高台。
慘白的霧氣中,有一個穿著一身鮮紅色的直裰的劊子手,他正蹲在那裏磨著一把近四尺長的法刀。
行刑刀寒氣逼人,泛著寒光閃閃,旁邊跪著一個穿著一身慘白囚衣的人犯渾身發抖。
她見那囚犯身形瘦小,極纖弱,竟是個女犯,心中訝異,再細看之下,卻見那女犯一頭花白頭發,心中咯噔一下。
再往那女犯臉上看去,自己的頭嗡的一聲,心似重錘敲擊,這,怎麽會是自己的母親。
就在這時,那劊子手已將刀磨好,沉重的腳步聲,一步
一步踏來,嚇得那人犯瑟瑟發抖。
不,不,不!
劊子手的每一步像踏在思雨的心尖,四尺泛著寒光的法刀拖在地上發出金鐵崢鳴聲。
那聲音好似刮在自己的骨頭上,毛骨悚然。
她不顧一切的想攔住那劊子手,張開雙臂,不住的哀求,可是無論她怎樣大喊,怎樣哭訴,對方也毫不理睬。
就好像沒聽見一般。
她瘋狂阻攔,可對方竟然穿過她的身體而過。
這,怎麽回事,怎麽可能?
她忙伸起手來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好似一團霧氣,時聚時散。
這……
難道自己隻是一團霧氣?
她心中恐慌極了。
可是,她忽然想起一件更比這個更讓她恐慌的事。
她連忙轉頭,卻見自己的母親絕望的朝她看了一眼,那名劊子手雙手舉起大刀狠狠向下一揮……
不……
不,不,不,思雨忙去阻攔,一下撲空,雙手摸到了一個人,忙喊道:“救我……!”
思雨一下睜開了眼。
陽光灑在她臉上,有些刺眼,忙一下坐了起來,涼風一吹,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汗透裏衣,思雨環顧左右,一個婆子忙過來,柔和的眼神望向她。
“喲,小姐,你可醒了?都睡了一天了。”
“嗯!”
思雨微微點了點頭,發覺自己隻穿一身裏衣,汗水都浸濕衣背,經風一吹,有些涼。
她不自覺拉了下被子,那婆子忙給她蓋好。
忽然,她覺得不對,具體哪裏不對,她一時腦子一片空白。
不對!
她四下環顧,卻發覺這裏好陌生,忽然她腦子裏靈光一現。
這,這不應該是野貓山,土匪窩嗎?
想到這裏,她一下驚坐了起來,唬得旁邊那婆子一愣,忙過來,安撫她:“姑娘,別掀被子,小心著涼!”
她一甩自己如瀑的長發,轉過頭來對那婆子一字一句糾正道:“我是大男人,不是姑娘!”
那婆子眼裏已滿是笑意,她不明白這婆子在笑什麽,直到她發現了自己散落的長發。
這……
她用手一拂自己長發,心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原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實被拆穿了。
這可怎麽辦?
她連忙環顧四周,想尋找自己的頭巾,卻發現不見了。
“我,我的發巾呢?”
那婆子嘻嘻一笑:“回小姐的話,洗了!”
“洗了?”
她吃驚得問。
而那婆子接下來的話更讓她驚得合不攏嘴。
“洗了!連你
換下的衣服,裏裏外外,全洗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隻穿著裏衣,就連這裏衣也不是原來那套,她一下慌了。
忙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緊,內心深處惶恐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已被人占有過了。
想到此,她一下哭了,這一刻,自己連死的心也有。
許是旁邊那婆子很是善解人意,忙過來安慰她:“您放一百個心,衣服是我給你換下的,大當家不是那樣的人!”
思雨這才冷靜下來,發覺自己身體沒什麽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那婆子還要向前湊,思雨邊後退,邊被威脅道:“你別過來!”
那婆子沒好氣的罵道:“你這孩子,我,你也怕!”
就這時,門砰的一聲撞開了。
來了一個披著滿頭銀發,用紅絲帶一束,顯得精神極健郎,卻顯得怪異,有些離經叛道的老太太。
一旁的丫頭在一邊緊隨,身後跟的那個大當家。
思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忙拉緊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一團,靠在牆邊。
一雙純淨如小鹿般的大眼,透著驚懼,哀傷,怯怯地望向這老太太一群人。
這個老太太身後嘩啦啦來了一群足有十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得婦人,脂粉香氣極濃烈。
銀發老太往她麵前一站定,抬起一腳踩住思雨的被子,讓思雨不得不靠近她。
她臉上少有皺紋,也算是鶴發童顏,三千白發絲,紅潤的臉寵,雖身在匪窩,卻也似不沾染世間塵埃。
“嗯,長得可真水靈兒,自老娘我隱居山上四十年,頭回見這麽標致的人兒!”
老太太這一番話引起了她身後那群婦人的不滿,一個個扇著小扇,把眼眉一挑,看向別處。
她們的眼睛雖看向別處,裝作不以為意,可她們手中不停扇動的小扇卻暴露了她們心中的慌亂。
思雨見那老太太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掃,想用被子把自個兒裹緊,卻被那老太太一把將被子奪去,扔在一旁。
她害怕極了,在她的印象當中,所有的老太太難道不都是慈眉善目,老態龍鍾嗎?
怎麽眼前這老太太如此的霸道,蠻橫?
她抱著雙肩急向後躲,卻一下被這老太太一手叼住了手腕,全身一下僵在那裏,任她上上下下,仔細驗看。
思雨羞紅了臉,使盡自己全身的勁力掙不過人家的手腕,整個人又羞又惱,眼淚刷地一下流淌下來。
“你放開我!”
思雨隻覺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生鐵箍住一般,生疼生疼,可對方絲毫不在意她的疼痛,獰起了一絲笑容。
“不錯嘛,長得和銀娃娃似的,
以後從了我兒子,多生養幾個小土匪!”
她這話一說,哄笑聲四起,思雨更羞紅了臉,眼見老太太身上帶著把短刀,趁她得意,居然就伸手一拔,刀到了自己手中。
可這老太太也當真了得,發覺不對,立刻身形一躍,向後躥出老遠。
兩旁的匪兵刷的一聲,一齊拔刀,組成了刃牆擋在思雨麵前。
思雨雙手持刀,哆哆嗦嗦,來回一劃拉,讓眾人不敢向前。
這一下變起倉促,嚇得老太太身後那群婦人驚叫連連,一旁的大當家忙擋在母親身前。
他臉上變色,怒斥道:“把刀放下,小心老子把你扔下山喂狼!”
思雨一聽,人家要把她扔下山喂狼,整個人嚇得一哆嗦,手一不穩,刀差點掉地上。
眾匪徒見狀,覺得有機可乘,連忙一擁而上,要搶她的刀,忽然刀光劃了一個圓弧。
思雨雙手持刀左右亂揮,神情決絕,眼神充滿決死的意味。
有幾個匪兵退得慢些,手上,身上,臉上被劃破,血流了一地,嚇得那些婦人一個個麵如土色。
“別過來!我死也不從,寧死也不生什麽小土匪!”
她的聲音柔嫩,嘶啞,卻透著瘋狂的意味。
一個蒼老而霸氣的聲音響起:“既上了我野貓山,就由不得你,小的們,給我下了她的刀!”
“好勒!”
眾土匪一齊呐喊,豐擁而上,忽然,他們一下停在那裏圍成了小圈不敢再動。
思雨雙手執刀,刀尖直抵在自己心口,一張白玉一般的臉上淚水縱橫,神情絕望。
一個悲愴的聲音響起,“娘,弟弟,沈二公子,來生再見吧!”
刀光一閃,血如紅梅綻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