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無眠
夜沉沉。
折騰了一晚,總算都消停了。
地窖裏,陰寒潮濕,四周牆壁上布滿了灰綠色的苔蘚,蚊蟲肆意侵擾。
陳母病體疲累,再加上一夜的擔驚受怕,實在是支撐不住,先自回房安睡了。
弟弟允植見屋中已亂作一團,借口馬上就快春闈了,也回屋草草收拾一下,歇下了。
隻留下思雨一人照顧那位白衣少俠。
她長歎了口氣,這本該弟弟留下給她搭把手,可他卻靠不住。
沒辦法。
她隻好從屋裏拿出一床褥,在那僅容下一人轉身的水窖中搭了一個簡易臥榻,鋪上棉被。
她把那白衣人推上臥榻,這樣至少他不會被地氣侵襲,冰寒入體。
地窖內,蚊蟲被那白衣人的血腥氣吸引,大片,大片黑乎乎的蚊子成群吸吮那白衣人已不多的血液。
怎麽揮打,也不去,那些蚊子去了又來,嗡嗡作響,讓她頭皮發麻。
她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這個人非得流血而死。
不得已,在自己閨房內找到了幾片蚊香,點燃。
可在這狹小空間內,隻怕是蚊子沒熏死,人先熏暈了。
她隻好隻燃了一點蚊香,效果好一些。
直至這時,她才有空仔細看看這個白衣俠客。
隻見他兩道劍眉,又濃又黑,臉色蒼白,無血色,雙眼緊閉,卻蒙著麵。
她不禁好奇。
自見他第一麵,他就白紗蒙麵。
她太想看看這個敢盜庫銀的家夥到底長什麽樣子。
她一把將麵紗拽走,露出一張剛毅,棱角分明的臉。
她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如此接近。
小小水窖內,一個人轉個身都難,卻硬塞進兩個人,可見兩人距離之近。
那男子沉重,滾燙的氣息,吐息在她臉上,她有些受不了。
她想離開,卻忽覺手被鐵鉗一般攥住,疼得她差點叫出來,回頭一看,他居然拉住了自己的手不放。
可他眉眼聳動,卻一直不見睜開,顯然,他在做夢。
“別走,別走,別離開我!”
他在囈語。
思雨怎麽也掙脫不了,隻好暫時留下。
她抬頭仰望星空。
一輪圓月從雲層中鑽出,銀色的月光灑了下來,灑在思雨和那白衣人身上。
周圍的一切都被清冷的銀白色月光所籠罩。
她一下睡意皆無。
隔壁鄰居家的牽牛花翻過院牆,綻放出一朵朵藍色,黃色,淡紅白色的小喇叭花。
它們在月光下,如同一個個銀鈴鐺,夜風一吹,來回搖蕩,卻發不出聲響!
在那一刻,思雨忽然覺得好累。
她解開了頭上絲巾,任由如瀑,如墨的長發,傾瀉下來。
她撅起了小巧的嘴唇,仔細,大膽的評判了下眼前,這個昏迷的男子。
見他臉上血跡斑斑,不滿的搖了搖頭,用手巾沾了些窖中積存的一點雨水,慢慢將血漬拭去。
不能不說,這家夥,長得有那麽一股英武氣息。
她心裏這樣想。
她正這樣想著時,忽然,見到他的身下又汩汩的血水滲出。
已經幹涸的血跡,再一次被衝開。
她的眉頭一皺,順著血流的方向,才發現他的身上,中了一箭,箭頭深深地嵌在傷口中。
箭杆已經被他折斷,可是箭頭卻仍然留在傷口中。
這才是他流血的原因。
思雨接下來,仔細檢查他的全身,發現他隻有這麽一處箭傷。
她想幫他把箭頭拔出來,可是那個白衣少俠疼的立刻身體蜷縮成了一團。
思雨明白,如果任由箭頭停留在身體當中,那麽這傷怎麽也不可能會好。
她忙趕忙跑回屋中,拿出了剪刀,和紗布,重新回到地窖之中。
特意將剪刀還在蠟燭的火苗上烤了一烤。
她之所以有這舉動,完全是因為她見過產婆給孕婦接生就這麽幹的。
可惜,她還差一樣,產婆還會準備一盆開水的。
隻不過,可愛的思雨完全忘了。
思雨從來沒有處理過這樣的傷口。
她隻是見過那個隔壁家的獸醫給牛拔過尖刺。
那還是非常久遠的事情。
至少十年以前的事了。
思雨也想有樣學樣。
隻見她一手拿著紗布,一手拿著剪刀,將那白衣少俠的衣服剪開。
下一步該幹什麽呢?
思雨想了好久,事情過去太久遠了,她記性也不大好。
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來了。
將兩邊衣服一扯,才發現這個肚上的傷口極深,極深。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樣的創傷,實在是沒有把握呀!
但凡這種傷口,怕是蔡神醫是絕對不治的。
有明一朝,凡是被明軍中製式刀劍,箭矢所造成的傷口,不允許郎中接治這樣的病人。
所以,這一次思雨,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她用剪刀卡住箭杆,一手拿著紗布,旁邊還放著半瓶酒。
不知道這樣是否可行,但是思來想去,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不這樣,這個白衣人隻能是個死。
幫他拔一下,他或許會死,或許,就是這麽一丁點兒差別吧。
思雨立刻做出了決定!
是時候見證奇跡的時刻了!
思雨閉住眼,吭哧,隻一下。
那個白衣人極痛苦的一聲吼叫,嚇的思雨,連忙用那塊紗布捂住了那傷口,但見那血流奔湧,一下衝走了紗布。
……
思雨懵了。
這一下,思雨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腦子一下空白。
這殺豬般的嚎叫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裏,尤顯瘮人!
驚動了屋裏的弟弟陳允植,見到這一幕,他連忙拿起一團破布捂住了那傷口。
思雨用白酒,一整瓶失手全澆在了上麵。
又一聲慘叫!
氣得允植大罵,“老姐,你想疼死他呀!”
那個白衣人痛得渾身直哆嗦,也不知道這樣按壓過了多久,那血竟然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止住了。
而那白衣人再一次暈死過去。
思雨在那一刻有些內疚。
擔心的看看那個白衣男子,隻見他此時臉色更蒼白了,身下是恐怖的一灘血。
思雨不免擔心自己,是否這樣把他害死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弟弟允植,咒罵道:“老姐,你真是什麽都敢幹。”
“我也不知道啊!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我見他那箭頭,深深地卡在肉裏,我就想幫他拔出來呀,哪曾想他這麽大的反應?怪我咯!”
“老姐,也不知道剛才他那一聲嚎叫,到底驚沒驚動鄰居,要是認真起來,隻怕是我們一家人吃不了都得兜著走,看來明天,還得想辦法把他轉移走。”
思雨想了一會兒,“這個絕對不行,他現在肯定不能亂動呀,你放心吧,這個地方少有人來,有生人來的話,我們就把那個青石板,給他蓋上,在灑些青草,雜物,就怕是神仙,也很難發現。”
思雨自以為得意洋洋的講完,才發現自己的弟弟看自己的眼神極奇怪。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為什麽你這樣看著你老姐!”
“姐,你對他有仇嗎?”
“沒呀,他可對我有恩!”
思雨極鄭重又認真的說道。
“我以為你要毀屍滅跡,姐,您這是要害死他呀!”
……
允植幾乎對自己的老姐無語。偏偏她還十分的自信,什麽也敢幹!
一時間,他也哭笑不得。
他看了看剛才造成的那個傷口,簡直就是一個血洞。!,十分的恐怖,怪不得這個人剛才叫的那麽慘。
這樣下去不行!
他把這塊紗布浸滿酒,按著傷口。
“姐,您先按著,別在大出血就成!”
思雨聽了這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會竟然這樣坑自己。
“你怎麽可以這樣?讓我在這裏陪他,我們孤男寡女,這樣傳出去對我好嗎?我可是冰清玉潔的黃花大閨女呀!”
哪知弟弟隻對她說了一句,“老姐,我必須連夜去到蔡神醫那裏找他要一些白藥,我就說娘受涼,咳嗽咳血止不住,換你這麽一身血跡,能去的話,那麽我就來按。”
思雨聽了這話朝自己身上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手上,身上都沾染了那個白衣男人的血跡。
她隻好點點頭,“好吧,你可快點回來。”
說著話,弟弟就從後門飛奔而出了。
有關於弟弟這個借口,思雨是放心的,因為蔡神醫知道母親經常咳血。
時常半夜無論是弟弟和她都要找到他的門上要止血的雲南白藥。
沒有多一會兒,弟弟回來把白藥灑在這人傷口上,血徹底止住了。
那白衣男人臉上也漸漸有了人色,不是那麽蒼白了。
思雨多少有些放心了,對弟弟講,“你回去睡吧,我來照顧他!”
允植奇怪地望了一下自己的姐姐,“老姐,你這就不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
陳思雨望了望東邊的天際,已泛起了瓷白,對他說道,“天已經快亮了呀。”
“那你一夜未眠,還去書院嗎?”
思雨點點頭,“是呀,沒有辦法,不然你欠下的一萬兩銀子,我又該怎麽還?”
聽自己的姐姐如此這麽一說,允植臉上再一次泛起了慚色,低聲地對姐姐說道:“姐,實在是對不起,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賭了。”
陳思雨聽到這話已經無數遍了,她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一眼。
允植也明白,自己在自己姐姐麵前,也發了無數次的誓,卻一次次的打破誓言,這一次還算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