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顧小白一見到葉歧路和易雲舒的反應, 以及易雲舒說的話, 他意識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們兩個早知道了?所以這雜誌上的報道的玩意兒、包括那張照片, 都是真的啦?”


  易雲舒轉身看向葉歧路的方向, 他發現葉歧路也在看著他。


  他們很有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也沒有再繼續瞞著顧小白他們的必要了——葉歧路和易雲舒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這下輪到顧小白一臉懵比了。


  “我真的沒想到,原來傅傳心真的是那玩意兒……太他媽讓人無法想象了……”顧小白搓著手走到沙發前, 一屁股坐到葉歧路的旁邊兒,“其實就算是兩個男人抱一下, 也沒什麽啊,我們也經常當街摟摟抱抱的呢……所以我原以為是傅傳心在圈兒裏的對手公司專門兒買通雜誌潑他髒水的呢……”


  “你甭天真了!”葉歧路冷靜地開口,“這種髒水不是開玩笑的, 他們手上要是沒有鐵打的證據, 絕對不敢就這麽草率的曝光的, 尤其是像傳心那麽紅的……雜誌上的這一波隻是前奏罷了——”


  “我讚同小路的觀點。”易雲舒將手上的那本雜誌大致瀏覽了一遍,“沒有鐵打的證據,雜誌也不敢無中生有!”


  “這種醜聞是他媽致命性的啊!傅傳心的時代要過去了?”顧小白咂了下嘴, “一切等明天吧,現在雜誌都已經發出來了,聽聽明兒各方麵的反應,再看看傅傳心的公司有沒有什麽對策吧。”


  “還能有什麽反應?”易雲舒冷冷冰冰地說, “今兒他是同性戀的事兒曝光了,你怎麽看待傅傳心?”


  “我跟他沒什麽太多的交集,但好歹也認識好幾年了——”顧小白聳了聳肩,“跟你們扯句實話, 說心裏不膈應是放屁的,總之看傅傳心有點兒奇奇怪怪的感覺……以後都不想跟他靠的太近了……”


  葉歧路看了一眼易雲舒——


  易雲舒已經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葉歧路對顧小白說:“你跟傳心這麽多年怎麽說還有點交情兒呢,而且甭以為我不知道,搖滾圈兒裏各路尖果兒亂飛,咱們這麽一個不檢點的圈子都無法理解傳心,你想想正常人呢?中國人很傳統,這個社會也沒有什麽先進的思想——”


  “歧路,這話兒你說的就不對了吧。”顧小白嗆了回去,“這和思想先進還是落後有什麽關係嗎?本來麽,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兒,不去抱果兒,抱著另一個大老爺們兒,這是要幹什麽?不是有毛病是什麽?早點兒看醫生去吧!”


  “我他媽看你丫才是有毛病!”葉歧路直接站了起來,近乎於警告的口吻告訴顧小白,“你不接受、不理解,我絕對不會強迫你去接受、去理解,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你說傳心有毛病!你丫成天兒換這個果兒那個果兒,我還覺得你應該去看醫生呢,浪丨蕩也是一種毛病,謝謝!”


  “葉歧路你丫吃錯藥兒了?”顧小白也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葉歧路,“你跟我強什麽?我說你弟有病你丫不愛聽了?行啊,現在咱們就去大馬路邊兒挨個問,看是說傅傳心有病的多還是說我有病的多!”


  “閉嘴吧!”一直默不作聲的易雲舒說道,“小白,你丫也知道傅傳心是小路的弟弟,少說兩句行不行?別人說你弟弟有毛病你他媽樂意啊?!”


  顧小白看著易雲舒,又將目光從葉歧路的臉上掠過,“話說回來,你倆兒是怎麽回事兒——”


  易雲舒的眉毛不自然地挑了一下。


  “莫名其妙地說絕交就絕交,現在兩人兒還站一個陣線擠兌我——”顧小白擰著眉頭嫌棄地說,“我看你倆兒來回瞎搗鼓,也他媽有毛病!”


  “不管了!我出去給大非打BP機,告訴他也別找你們了!”顧小白氣呼呼地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顧小白離開之後,整個客廳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葉歧路坐回沙發上。


  易雲舒依然捧著那本雜誌來回地看。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易雲舒已經將那本雜誌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他慢慢地合上了雜誌,抬頭看向葉歧路——


  葉歧路長長的四肢隨意舒展著,腦袋枕在沙發靠背上,右手搭在了額頭上,指尖還點燃了一支易雲舒丟在沙發上的香煙。


  易雲舒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歧路。


  過了十分鍾,他才慢慢起身,從沙發上撈起煙盒,彈出一根煙叼在了嘴巴上。


  就在他按響打火機的時候,葉歧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聲音稍微有些黯啞地叫他的名字:“雲舒——”


  易雲舒用力吸了一口煙,籲出去的同時問道:“傳心現在在哪兒?在北京嗎?”


  葉歧路搖了搖頭,“不在。”


  “能聯係到他嗎?發生了這樣兒的事兒……”易雲舒微微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他應該很無助很害怕吧……”


  葉歧路將搭在額頭上的手放到了膝蓋上,撩起眼皮注視著易雲舒,“那如果換成你呢?”


  “…………”易雲舒呆愣了一秒鍾,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葉歧路是問他——如果現在被曝光的不是傅傳心,是他易雲舒的話——他突然笑了起來,那個笑容又燦爛又驕傲,“一丁點兒都不怕,也不會感到無助,因為有你在啊。”


  葉歧路的眉心微微浮動了一下。


  易雲舒坐到了沙發上,輕輕地牽起葉歧路的一隻手,大笑著說,“如果我被曝光了,那證明你已經答應和我在一起啦,那我開心幸福還來不及,管他什麽別人的眼光兒呢,我隻為了自己和我所愛的人活著,其他人我壓根兒就他媽不在乎!”


  “可是——”僅僅過去兩三秒鍾,易雲舒的表情就風雲變幻了,他緊緊地抿著唇角、眉頭也鎖到了一起——葉歧路能感覺到對方握著他的手的力道加大了——“如果你也跟著一起被曝光了……那我真的會直接瘋掉的吧——你無論做什麽都那麽優秀,從小到大都是大家崇拜敬仰對比的對象,活生生的‘別人家的孩子’……我不能讓你因為我受社會上的那些人的指指點點……我會發瘋的!我真的會瘋的!小路路!”


  葉歧路意味深長地看著易雲舒,然後張開了另一隻手臂,將對方輕輕地攬進懷裏。


  “所以,傳心又何嚐不是你這樣兒的想法呢?”葉歧路輕言輕語,“他現在肯定很無助也很害怕,因為他的原因,讓陳克也曝光在大眾之下了——陳克周圍的人會怎麽看他呢?搖滾圈兒已經夠開放了,中國有99.99%的人都不如顧小白思想前衛吧?可連他那樣兒‘開放’的人都無法合理看待這件事兒,可想而知呢?”


  易雲舒不說話了。


  葉歧路慢慢地將懷中的易雲舒推開,兩個人在很近的距離裏對視著——看著易雲舒滿是癡迷的眼神,葉歧路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有那麽難忘嗎?”


  易雲舒用力地點頭。


  葉歧路改變了一種問法:“忘了我,真的有那麽難嗎?”


  易雲舒再一次點頭。


  “可是,”葉歧路說,“你必須忘了我啊,不然傳心和陳克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你甭逼我!小路路!”易雲舒伸出胳膊,將葉歧路攬進懷中,一臉享受地蹭了起來,“喜歡誰、忘不了誰……這是我的丨自由啊!沒有人能逼迫我,你也不能!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剝奪我愛你的權利!不過……我不會逼迫你去做什麽,隻要你開心就好了,我……你忘了我今兒說的話吧……”


  葉歧路隻是微微地歎了口氣。


  這一天晚上,葉歧路沒有離開易雲舒的家,兩個人睡在一個被窩裏,易雲舒緊緊地抱著他。


  易雲舒已經絕望地認為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擁抱葉歧路的夜晚了。


  從此以後。


  怕是君已陌路了吧……


  那是1993年的8月10日的淩晨。


  第二天,葉歧路回到珠市口,珠市口全年營業、連大年三十都不關門兒的炒肝兒店今日關業!


  門口圍堵著一大推扛著攝像頭,舉著話筒的記者和狗仔隊,地上還丟著刊登著傅傳心和陳克的照片的雜誌——


  連出來圍觀的鄰居都沒能避免,被記者圍個團團轉,希望能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些有關傅傳心同性戀的爆料。


  葉歧路戴著深藍色的鴨舌帽,一踏進胡同兒,就發現連他家的大院兒都被淹沒了——


  畢竟象牙塔樂隊裏的貝斯手傅立文是傅傳心的親生弟弟,而象牙塔樂隊的葉歧路和滌非住在珠市口的同一家大院兒裏,順帶著那些拍傅傳心的也來他們家大院兒裏拍了——畢竟眾所周知,搖滾圈兒,是個亂七八糟、五丨毒丨俱全的圈子!


  葉歧路遠遠的看了一眼,就離開了珠市口。


  連續兩天,葉歧路都沒有去上課——狗仔和記者們倒不敢直接闖進清華大學的教室和宿舍去拍他,但他有很多焦頭爛額的事情要處理。


  當葉歧路再一次見到傅傳心,是在事態爆發的三天後。


  1993年的8月12日,他們再一次相聚在了東四,那個充滿了無數夢想和回憶、鮮花和掌聲的東四。


  而那一晚,是當年經曆過的北京人永遠忘不掉的一天。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直接把隆福大廈給燒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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