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雨足足下了三個小時。
從他們離開歌廳開始到現在,滂沱大雨不僅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地麵濺起了一層層的水霧,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勢。
還好雜貨店的門口有高台階。
也正是因為有高台階,那些排放不及時的雨水順著路道堆積在了台階下,嘩啦啦地流淌,活脫脫像一條小河。
開始的時候葉歧路和易雲舒是站在台階上。
而現在——
葉歧路已經將濕透的運動鞋和襪子全部脫掉丟在一邊,坐在台階邊,雙腳浸泡在雨水中,百無聊賴地踢著雨水玩。
易雲舒與最開始的姿勢毫無變化——站在台階上,斜靠著雜貨店的卷簾門。
“這場雨什麽時候會停?”易雲舒忽然問道。
葉歧路微笑著揚起脖子看向天空——其實什麽都看不清,也可以說什麽都沒有——他玩味地回答:“大約在冬季。”
“……………………哈?”
這個長長的停頓過後帶著點懵逼的‘哈’字實在太過搞笑,葉歧路轉過身子,看到易雲舒滿臉不明所以的表情,直接笑彎了腰。
易雲舒頓時明白過來葉歧路的“大約在冬季”是什麽意思了,他在歌廳唱的就是這首歌!
易雲舒垂下目光,用無聲的口型對葉歧路說:“你!等!著!”
“等著就等著,誰怕誰哦?要茬架隨時奉陪——”葉歧路語氣不屑的說完,又忍不住挑起嘴角,一邊穿鞋襪一邊說:“雨稍微小點兒了,我們快走吧。”
易雲舒往外探了一眼,雨勢照比之前最大的時候確實小了不少。
葉歧路抖開了自己的那件外衫,順手丟在易雲舒的腦袋上——易雲舒整個頭頂包括整張臉都被掩蓋在了衣服下麵。
“遮著點兒,你臉上那兩道兒在往外淌血了。”葉歧路說。
大半夜還下著大雨,路上早已沒有任何“麵的”了,如果想回家,那隻能用跑的。
顯而易見的,從這個地方跑到珠市口比什刹海近得多。
不用葉歧路再多說什麽,易雲舒自然而然地跟在葉歧路的後麵往珠市口跑。
他們跑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到達葉家。
葉歧路一到家就趕緊拿了兩條幹淨的毛巾,一條自己用一條扔給易雲舒,快速地擦著臉和頭發,“也不知怎麽著,每次你來我家都沒人兒。”
葉歧路馬馬虎虎地擦完就用最快速度忙活起來了。
掏煤、生火、燒水,一氣嗬成。
易雲舒坐在木椅子上,一邊看著燒水的葉歧路,一邊擦頭發,接起剛剛葉歧路的話茬,“那你父母去哪兒了啊?”
葉歧路正拿著爐鉤子翻騰爐子中的煤塊,聽到易雲舒的問題,很明顯的手上動作一頓,過了好幾秒他才繼續翻,滿不在乎地冷笑道:“不知道,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不認識他們。”
易雲舒一下子揚起了眉梢。
“那你呢?”葉歧路抬起眼睛憋了下易雲舒,“你父母就同意你不上學玩搖滾?”
易雲舒嗬嗬笑了起來,無趣地攤攤手,“我沒父母。”
葉歧路再一次停下了動作,也再一次抬起了視線——深灰色的毛巾從對方的頭頂垂下來,蓋住了他的額頭和半邊臉,飛挑的眼尾與上翹的唇角流露出的風流始終如一,臉上那兩道深深的傷口使原本的淩厲有加無己。
為什麽突然戾氣加重了?葉歧路想著這個問題,“是實話還是謊話?”
易雲舒從頭上扯下毛巾,用手指梳理了下頭發:“你對我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
葉歧路短促地笑了一聲。
在這件事上,他們兩個人相差無幾,真真假假,半斤對八兩。
說話間爐子上的水燒開了。
葉歧路從木製衣櫃裏找出兩件襯衫和運動褲,接著兌了兩大盆溫水。
然後葉歧路將自己身上被雨淋透的衣褲全脫了下來,打開屋子大門,瓢潑大雨頓時斜落進來,他端著大盆走到屋簷下,舉起盆將一盆的溫水從頭頂“嘩啦”一聲澆灌了下去。
“爽!”葉歧路由衷地喊了一聲,跑回屋裏關上門,又拿了一條毛巾渾身上下擦幹後,換上幹淨的襯衫和褲子。
易雲舒:“……”
他目瞪口呆。
因為易雲舒從來沒住過胡同大院,更沒住過平房,所以他當真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豪爽的衝澡方式……
“你愣著幹嘛?”葉歧路刷完湯鍋走向灶台的途中路過易雲舒,“快去,一會兒水就涼了。”說著還推了易雲舒一把。
易雲舒:“……”
易雲舒隻好如法炮製,其實應該說是變本加厲。
他脫完了之後,還跑到大雨裏繞著院子裸丨奔了一圈兒。
“我操!”易雲舒回來的時候眼笑眉飛的,“太他媽好玩兒了!”
這回輪到葉歧路“……”了,他一邊切著薑片一邊無奈:“你丫是小屁孩兒嗎?”
易雲舒:“……”
放在灶台上的湯鍋咕嚕嚕地冒著熱氣和水泡,葉歧路將切好的薑片扔進鍋裏攪合一下,對收拾好兩個盆的易雲舒說:“你過來看著點薑湯——”
湯勺從葉歧路的手中轉移到了易雲舒的手中。
葉歧路回小屋去了。
易雲舒慢悠悠地攪合著鍋裏的薑湯,漫無目的的目光四處遊蕩,然後視線在大屋的窗戶上定格了一下。
那就是之前葉歧路為了救他砸碎的窗戶。
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他都沒有問過葉歧路,以當時他們兩個之間勢如水火的情況下,為什麽要救他呢?
找不到任何理由。
也許,葉歧路是一個做事全憑心情不需要理由的人吧。
沒一會兒,葉歧路從小屋裏出來,手上還拿著棉球、棉塊和醫用膠帶。
像上次在易雲舒家一樣,葉歧路用沾滿酒精的棉球幫易雲舒消毒臉上的傷口——易雲舒拿著湯勺慢慢地攪合著,直直地凝視著牆壁——牆上投映的是他們的剪影。
消完毒,葉歧路在易雲舒的傷口蓋上撒了藥的棉塊,再用膠帶貼好。
緊接著葉歧路看了一眼薑湯,再看近乎已經在機械式地攪合著的易雲舒,他不知道對方在看什麽在想什麽,反正是神飛天外了。
葉歧路笑著湊到易雲舒的耳邊,用氣聲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熬~太~久~啦~”
易雲舒一下子回過神了,猛地轉頭看葉歧路。
葉歧路的笑臉就近在咫尺。
“想什麽呢都愣神兒了?”葉歧路的笑容加深了,“快點喝了薑湯睡覺,大晚八岔的,敢情兒你沒事兒人兒,我明兒可還上學呢。”
易雲舒深深提了一口氣,半天才吐了出去。
兩個人一人喝了兩碗薑湯後,易雲舒就去床上了。
葉歧路留在廚房,正在滅灶台的火。
易雲舒躺在床上。
距離上次在這兒住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葉家毫無變化。
易雲舒翻了個身,右手習慣性地伸到枕頭底下,閉眼準備睡覺。
剛閉上的眼睛瞬間又睜開了。
枕頭下好像有東西?
滑滑的、涼涼的、說硬不硬說軟不軟的。
易雲舒抓著那個東西拿出來一看——
是一張紙。
紙張很新,卻稍稍有些褶皺,顯然在短時間內被人反複看了無數遍。
易雲舒打開了那張紙——
吉他譜!
就是之前學校夜裏出現的大神送給葉歧路的那個吉他譜。
易雲舒看了一遍,然後在紙張的陰影下笑了一聲。
“喂!”葉歧路已經收拾完廚房回到屋裏了,一眼就看到易雲舒拿著他的吉他譜,他走過去一把將那張紙搶了回來,“能不能講究點兒,不要亂動別人的東西!”
易雲舒反問:“你看得懂嗎?”
“你管我看不看得懂呢?”葉歧路將那張紙放到衣櫃裏,“這可是我的重要寶物。”
“哦,這樣啊——”
易雲舒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