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廁所,那會兒叫茅房,一般情況下大四合院裏是不設廁所的,要是想方便方便,就得去胡同裏的公共廁所。


  但是一共就那麽十幾個黃金點位,再碰上黃金時段——上兩分鍾廁所先排十分鍾隊。


  不過也有例外的,隻要有錢,就可以在自己家院子後麵建造一個自家用的茅房。


  葉家所在的院子將茅房建在了後院一棵大槐樹後。


  警察們在茅房附近搜查了一圈兒——這大冷的天,後院又冷清的連隻螞蟻都不出來,哪裏會有人?


  於是所有人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茅房。


  緊緊閉著的大門上倒掛了一根皮帶——這算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用皮帶示意別人,裏麵有人在用。女人的話沒有皮帶,會在門口放一把笤帚之類的。


  既然是皮帶,那就證明裏麵是個大老爺們兒,鄒隊長走到茅房前,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了那扇本來就不怎麽牢固的門。


  葉歧路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在想,萬一易雲舒被逮了,接下來他要怎麽辦。


  幾秒鍾過去——


  鴉雀無聲。


  空氣中隻留下寒風狂舞的聲音。


  葉歧路慢慢睜開眼。


  下一秒他就笑了出來。


  隻見滌非站在小便池前——嘴裏含著半根油條,雙手控製著小便——伴隨著“嘩嘩——”的聲音,他叼著油條含糊不清地說:“幹什麽?別人尿尿是好看啊怎麽著?”


  不止是鄒隊長,其他警察同誌也驚呆了。


  葉歧路笑著問了一句:“喂,你就不能尿完再吃嗎?”


  這個時候滌非也解決完了,他提上褲子的同時又從褲兜兒裏掏出一把黑瓜子,連褲帶都沒係,就將那把瓜子遞到了鄒隊長麵前,嘴裏還叼著那半根油條,“警官先生,吃點嗎?昨兒我媽自己個兒在家炒的,倍兒香!”


  “……”鄒隊長無語,“你洗手了嗎?”


  “這天兒,外麵的水都結冰了,拿什麽洗?”滌非不樂意了,“您湊合吃點吧。”


  鄒隊長:“…………”


  邏輯太鬼,畫麵太美……


  葉歧路打斷了這段尷尬的對話,將話題拉回正題:“鄒隊長,我家被您翻個底兒掉,可是那易雲舒在哪呢?我說了我不認識他,您怎麽就不相信呢?”


  鄒隊長瞪了滌非一眼,慢慢踱到葉歧路麵前,半眯起眼睛:

  “你不要以為你幫了他,就好像做了什麽好事兒!首先,以我對那小子的了解,他壓根兒就不會領你的情。其次,你不要天真的認為我僅僅是因為他唱了一首小黃曲兒就要置辦他——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實話告訴你,那些玩搖滾的小混混,就沒有一個好人!將來你就會明白我所說的話,以及後悔你今天做的一切!”


  “我當然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而且我從來不認為我會做什麽替天行道的好事兒。”葉歧路笑了起來,“我隻會去做我想做的事兒,哪怕我知道它不是正確的,隻要我想。”


  鄒隊長哼了一聲,“小子,在這個社會,個性太強是要瞎菜的。”


  葉歧路扯出一個標準的冷漠笑容。


  旁邊的滌非已經將油條都吃光了,將盛著瓜子的手掌在葉歧路和鄒隊長之間攤開,非常不合時宜地問道:“別光顧著侃,吃嗎?”


  “……”鄒隊長又狠狠地瞪了滌非,對在場的警察同誌大手一揮,指揮道:“撤!”


  葉歧路和滌非跟著走到前院,再目送他們離開。


  當那些警察走得無影無蹤之後,葉紛飛冷著臉,“說吧,你又幹什麽了?”


  “我也不知道。”葉歧路說。


  葉紛飛拔高了音調:“你說什麽?!”


  滌非趕忙出來打圓場,“哎哎,二位,回屋兒去說吧,外麵太冷了。”


  葉紛飛和葉歧路一前一後的回屋了。


  滌非說要去茅房撿皮帶,沒有跟他們一起。


  “歧路——”


  葉歧路剛關上門,就聽到自己的小姑在身後叫他的名字,聲音裏飄溢著滿滿的無奈與失望。


  “……你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長大?你爺爺的情況很糟心,不僅是腿上那點老毛病,還查出了肺結核。醫生嘴上說是肺結核,但到底怎麽回事兒不用我再說了吧?”


  “……以後你奶奶更多的時候要照顧你爺爺,包括我。我們陪你的時間會越來越少,可是你呢,真是越長大越能飄——普通的打架鬥毆夜不歸宿已經不能滿足你了?看到今兒有多少警察上門兒嗎?你這樣讓我們怎麽放心的下?”


  “歧路,你出生的時候,你爺爺給你起名叫‘歧路’,可不是讓你去走歧路的!給我好自為之吧你!”


  仿佛一道大雷劈在頭上,過了許久,葉歧路才慢慢地說:“小姑,爺爺他……”


  “別說你爺爺了,一會兒跟我去醫院看他。”葉紛飛站在大屋門口,朝裏麵一指,“先給我解釋解釋這是怎麽回事兒。”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他,”葉歧路說,“當時我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能讓他從我手裏被警察帶走——至於他後麵再怎麽樣,那就不關我的事兒了。”


  葉紛飛沒有再往下問了,隻是扔下一句:“狗屁不通的原則!”


  而早晨滌非在茅房表演的那一幕,後來葉歧路才知道那是易雲舒出的主意。


  當時傅傳心帶著易雲舒跑到後院兒,他們已經可以真真切切地聽到葉歧路和鄒隊長他們周旋的對話了。


  鄒隊長是有備而來,躲在茅房裏顯然是坐以待斃的做法。


  正巧易雲舒注意到了茅房門口的那棵大槐樹——他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樹幹上,給傅傳心看得傻眼了。


  就在易雲舒還在幫著傅傳心爬樹的時候,滌非拎著一袋油條來到後院兒——他在屋裏聽到葉歧路跟那些警察扯吧不清,雙方口口聲聲說著易雲舒,就知道麻煩來了——昨天他可是親眼目睹那兩人打的難舍難分又睡在了一起。


  滌非抱著試試的心態來到後院兒找易雲舒,沒想到恰巧碰個正著兒。


  滌非看著易雲舒那個細胳膊想拉拽傅傳心也挺費勁的,還走過去幫了他一把。


  易雲舒是趁著這個機會跟滌非說去茅房裏蹲著,關鍵時刻能幫葉歧路拆招。


  隻不過易雲舒也沒想到滌非會在那時候正好尿急……


  接著誤打誤撞了一波……


  最後,易雲舒和傅傳心順著槐樹的枝幹爬出了四合院逃跑了。


  葉歧路再一次見到易雲舒是半個月之後了。


  那天中午他正好騎車路過中央戲劇學院。


  正巧遇到中戲期末考試結束,學生們都歡呼雀躍且成群結隊地往外跑——不知道哪裏的小青年背著收錄機,從喇叭裏傳出的是鄧麗君的《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


  左珊的臉頓時浮現,再也揮之不去。


  葉歧路就在中戲門口停下了車,碰碰運氣。


  一身紅色的羽絨服、吊著馬尾辮的左珊,時尚動人又青春洋溢,人群中的她就像自帶焦點一樣,葉歧路一眼就見到了她。


  葉歧路騎車過去,橫攔在左珊的麵前,“嗨。”——他選擇了一個老土到不能更老土的開場白。


  左珊略微驚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是你啊。”


  “對啊,是我。”葉歧路微微抿唇,“我是來履行諾言的。”


  “什麽啊?”左珊問。


  葉歧路笑道:“上一次不是說要請你吃飯麽,說好的‘三刀一斧’隨便挑,要說話算話。”


  左珊也沒有扭捏,大大方方地說:“吃飯?行啊!不過‘三刀一斧’就算了吧,那吃的不是飯,是白花花的銀子。”


  葉歧路聳了聳肩,“無所謂的。”


  然後左珊甜美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她的目光落在了葉歧路的身後,慢慢地,她又將視線挪回葉歧路的臉上——“我……來了個朋友……”


  葉歧路回過了頭。


  他的目光也變得深邃了起來。


  易雲舒抱著一小束鮮花,站在不遠處的廣告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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