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間幽閉的房間——四麵八方都被光潔的鏡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就連房門的背後也是一片可以和整座房間天丨衣無縫契合的鏡子。
四個角落裏高瓦數刺眼的白熾燈還在勤奮地工作著。
鏡子互相映射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密密麻麻的窒息和暈眩感撲麵而來,拉鋸般不停地切割著神經。
突然,白熾燈熄滅,鋪天蓋地的黑暗和空氣中徒留一點熱度。
仿佛天地也被按下了暫停鍵。
萬物都無聲屏息。
緊接著,紛至遝來的掌聲撕裂了這個空間。
伴隨著掌聲的還有那種獨屬於迪斯科舞廳的光線。
不知何時白熾燈已經變成了“紅綠燈”——五顏六色的光線在鏡子之間穿梭折射,最後在房間的中央合為一道七色的彩虹。
接替掌聲的是吉他聲,一個強有力的五和弦像烈酒被一幹而盡——
從七色彩虹中慢慢走出的是,那個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男人——他背著一把紅白交錯的電吉他,用從他指尖泄出的音符繪出了五彩繽紛的搖滾世界。
一片鮮紅的花瓣從天而降。
像按開了開關一樣,二片、三片、四片、五片……無數片的花瓣在鏡子的映照中旋轉著漫天掩地。
一個穿著聖潔的白裙子的女生在花瓣雨中從虛化一點一點地變為實體。
那是他心中的“第一佳人”——電影中各種各樣的美女都不能與之抗衡的存在。
她垂眸淺笑,輕輕舞蹈起來。
烈酒中注入了清泉——
相輔相成的化學反應過後,更加美妙可口。
彈吉他的男生和跳舞的女生。
他們是那麽的般配。
那麽的……
耐人尋味。
場景突然轉換——在他的神經還被切割著的時候。
房間中央的男生慢慢地變了一張臉。
旁邊的女生將笑眼彎成了月牙。
等到那個彈吉他的男生的麵容浮出水麵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毫無征兆地劈碎了他五花八門的夢境——
葉歧路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
他不是見鬼了,卻比見鬼更可怕。
最後那個男生的臉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那個彈吉他的男生,從易雲舒變成了葉歧路?
而旁邊的左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之感?
他慢慢伸出雙手,那種按弦和撥弦的觸感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恍惚之中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差別。
不過,他還是被身旁傳來的細碎的聲音拉扯回了現實。
葉歧路側過臉,在清冷黯淡的月光之下,有個人靠著牆邊坐在那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抬起胳膊按開了燈。
然後他就徹徹底底地被石化了。
易雲舒嘴巴裏塞得鼓鼓的,手中還拿著吃了一半的白饅頭,此時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葉歧路——顯然他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照麵嚇到了。
兩個人在大床的兩邊兒相互遙望著,過了幾分鍾,葉歧路先開口打破安靜——
“你幹什麽呢?”
易雲舒這才反應過來,快速地將口中的東西嚼吧嚼吧咽了,就像第一次見麵時,他舉起手中的黑桃k亮給給葉歧路,一模一樣的動作,隻不過這次從一張逼格十足的黑桃k變成了半個啃得稀爛的白饅頭。
他一臉明知故問的神情,“看不出來嗎?我餓了,在吃饅頭。”
葉歧路:“…………”
易雲舒看了葉歧路一眼,又啃了一口饅頭,“拿了你家兩個饅頭,我可不是吃白食的,一個算一角錢,明天就給你。”
“……”葉歧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虧得對方在他的夢中,站在七色彩虹中傲世淩人光鮮亮麗,可現實中卻蹲在黑乎乎的床角偷偷吃饅頭。
易雲舒咬牙切齒:“你丫笑什麽?合著我這兒跟您丫逗悶子呐?”
“打住吧,”葉歧路依然笑著,“您都這樣兒了還拔譜兒呢?”
易雲舒不說話了。
“幾點了?”葉歧路問完就自己往門上麵掛著的時鍾看了過去,“兩點半啦?”
易雲舒歎了口氣,“我晚時兒就沒吃飯,下午搬運器材,後台排練,然後就上台了,後麵的事兒你都知道了,一直沒撈到一口吃的,餓死我了。”
“家裏還有榨菜呢,你怎麽不拿點啊,光吃饅頭這麽死心眼兒呢?”葉歧路從床角拿起他的棉衣棉褲穿了起來,“我去做一點吧,正好我也有點餓,晚上的麵就吃了不到一半。”
易雲舒大吃一驚,“你還會做飯呢?”
葉歧路聳了聳肩,“很抱歉,讓您失望了,並不會做。”
“……”易雲舒想了想,也披上了棉衣跟著葉歧路去了廚房。
事實證明,葉歧路確實不會做飯,他會做的隻有三樣:蛋炒飯、飯炒蛋、蛋炒蛋。
家裏沒有現成的白米飯,要是先煮米飯就太麻煩了,於是葉歧路選擇了自己拿手的“蛋炒蛋”。
他在碗裏打了五個雞蛋,熱了熱鍋,倒點豆油就開始炒。
易雲舒看葉歧路揮鏟的生硬樣子,就知道對方確實沒撒謊……這水平一看就是幾百年不下廚的人。
等到蛋炒蛋出鍋之後,葉歧路懶得再支飯桌,兩個人就站在灶台邊兒,一口炒雞蛋一口饅頭,吃了起來。
易雲舒覺得味道還是不錯的——雖然說地球人的炒雞蛋都是同一個雞蛋味……
葉歧路邊吃邊問易雲舒:“晚上唱的那曲,相當內涵,是你自己寫的嗎?”
易雲舒反問道:“原來在你看來我那麽大拿呢?”
“我也不知道。”葉歧路。
“當然不是啊,”易雲舒夾了一口炒雞蛋,“那是美國迷幻搖滾樂隊rs的名曲《d》,我最喜歡的樂隊,沒有之一。”
葉歧路想了想,“門?門樂隊?”
“隨便翻譯吧,我們都叫大門樂隊。”易雲舒繼續說,“這個樂隊在我們這兒沒什麽名兒,平時大家還是聽港台和日本的比較多,主要因為歌曲的來源渠道多。大門的那盤帶子我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刻錄的,目測是北京頭一份兒。”
葉歧路眨了眨眼,又問:“那你玩音樂多久了啊?”
易雲舒沒有說出具體的數字,隻是泛泛回答:“幾年。”
既然對方不想說,葉歧路也不會死纏爛打追著問。
兩個人將最後一點雞蛋也吃光了,跑回床上閉了燈繼續睡覺。
他們之後幾乎沒與對方講話。
葉家的床很大,一人占著一個邊兒,誰也不搭理誰,自己睡自己的覺。
早晨葉歧路是被一陣敲門聲,外帶一聲聲的“歧路哥”給吵醒的。
葉歧路趴到窗戶邊朝著外麵喊道:“等一下啊!”
易雲舒不滿地哼唧了幾聲,顯然也被吵醒了。
葉歧路穿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完畢,打開了大門——
濃眉大眼,一身凜然。
正是傅傳心。
“歧路哥,”他將手中抱著的東西遞給葉歧路,“我是來給你送桃子的。”
葉歧路提起那袋子一看,還真是粉紅的桃子,“這大冬天的,你哪兒弄的桃子啊?”
“我爸爸有個鐵瓷兒剛從南方回來,他帶回來的,”傅傳心笑道,“早晨我吃了一個,倍兒甜!所以給你家送幾個。”
“哦,謝啦~”葉歧路剛說完,就從身邊飄過去一個人。
傅傳心直接傻眼了——他的視線追著那人而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人端著一杯水,站在院子角落裏慢悠悠地漱口——再隨著那人折回來。
“你是……”傅傳心高高揚起眉,“你是易雲舒?”
不止易雲舒,連葉歧路都一驚,“你認識他?”
“當然啊!”傅傳心激動地手舞足蹈,“歧路哥,你不是知道我喜歡搖滾嗎?易雲舒啊,他在圈兒裏老有名了!你是怎麽跟他套上瓷兒的?”
葉歧路“切”了一聲,微帶不屑地笑著說,“誰跟他套瓷兒了?”說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就拉住傅傳心的胳膊往屋裏拽了一下,低聲問:“傳心,我問你個事兒,早晨你從路口過來的時候,看到雷子了嗎?”
傅傳心小心翼翼地點了下頭,也沉聲說:“我不知道今兒是怎麽了,一大早兒路口那邊兒就好幾個,在豆汁兒店門口跟何叔叔在那酸不唧兒的,我沒聽真兒,好像在找什麽人——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易雲舒?”
葉歧路輕輕點了下頭。
不過……
豆汁兒店?老何?
到底怎麽回事?
葉歧路轉過頭問正在啃饅頭的易雲舒,“老何不就是個豆汁兒師傅嗎?那些頑主兒和雷子為了趙誌東和你挨盤兒去老何那兒找茬兒是幾個意思?他到底是什麽底兒啊?”
易雲舒看了看葉歧路,又蕩了傅傳心一眼,過了許久才輕輕說:“他是前輩。”
葉歧路:“……”
無論如何葉歧路也想不到經常與他下棋的豆汁兒師傅會是搖滾前輩!
風馬牛不相及到極點了!
就在葉歧路陷入沉思之時,他突然注意到了躲在院子大門後鬼鬼祟祟的人。
“誰?!”
葉歧路追了過去。
那男孩立刻轉身大步跑遠了。
傅傳心跟著葉歧路的腳步追過去,隻要一眼,足以認出那個背影——他猛地抓住葉歧路的手,又驚又急地說,“歧路哥,立文!那是立文!他肯定知道路口的雷子是要抓易雲舒的!”
“我操!”葉歧路罵了一聲,“他肯定看到我們三個了啊!”
果然不出一分鍾,就聽到傅立文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警察叔叔,在那兒!在那兒!就是那家!那家姓葉的!準沒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