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惹是生非誰行(上)
阿奇是誰啊!
是和如今的方從筠認識得時間最久的一個人,比蔣邃都要早。
而韓老和韓琦她們雖然認識的她的時間更長,可此方從筠非彼方從筠,他們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之前那個光鮮亮麗的方家大小姐的身上。
經曆是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和想法的。
當阿奇看見方從筠的這個笑容時,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激動的。這是方姑娘又要搞事的節奏啊!
“方姑娘,咱們去哪兒啊!”他兩眼放光。安逸太多了,都覺得日子有些乏味,偶爾來點兒刺激調節活動一下還是挺不錯的。
方從筠含笑睇了他一眼,沒做聲。
跟著方從筠繞了好幾個圈子,等站在一間氣派恢弘的賭坊門口時,阿奇臉上閃過回憶、恍惚、驚訝等等神色,忽然有一種時光倒流,回到了半年前,他剛和方從筠認識的那一日。
一個人是剛扒了她錢袋子、轉頭又裝起了乞丐的小偷,一個是身無分文、僅有的錢袋子還險些被偷走的失主。
兩個人再次見麵,沒有喊打喊殺,竟然關係十分融洽的還走到了一起,跑去賭坊見識一番。
阿奇一回想起當初,心情就十分複雜,懷念當初那個天真無知的自己。想當初,他得知了方姑娘身上僅有幾枚銅錢的時候,還十分可憐她,底氣十足的帶著她去聚寶坊“賺銀子”。
其實有件事他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現在方從筠怕是也不知道。
初次見麵的那一次去賭坊,他說大話帶她去聚寶坊賺銀子,其實是忽悠她的。他如果真有那個本事,哪裏還至於跑去做人人喊打的、不入流的小偷兒和乞丐啊!
不說成為街頭一霸,起碼也能跟上一個地頭蛇的老大身邊混吃混喝,狐假虎威了。
說他是還有幾分良知,才沒有去做那些地痞流氓打手等人見人怕,但卻也深深厭惡的事,也是有些抬舉他了。他是還有點兒良心不假,但他孤兒一個,肚子餓得狠了,什麽事不能做的,他之所以沒有去做那些事兒,不過是沒有人看得上他。
嫌棄他瘦小矮個兒,打架打不了,狠勁隻在吃上麵,一技之長更是沒有,就算是地痞流氓混混的幫會,也不是隨隨便便想進就能進的。
就這麽,他那為數不多的良心就這麽被保留了下來。
再說那一日,其實他就是想賭,但又舍不得自己的銀子,想著反正她的錢也不多,才幾個銅板,若是手氣不好輸了,也輸得不多,及時收手便罷了。
全然沒有考慮到方從筠一個姑娘家身邊隻有那幾個銅板,若是不幸全都輸慘了該怎麽辦。
或許也是想過的吧。
就幾個銅板嘛!若是她真的是個潑婦,扭著她鬧,他再給她就是了。
後來的發展卻是超乎他所料。
那一日,縣城裏說是最大的賭坊,實際也就是個門麵稍微齊整了些的有著六扇門、兩層樓,還附帶一個後院兒的鋪麵子。沒有隔斷的大堂裏就擺了幾張大桌子,是各式各樣的賭法,每張桌子周圍都擠滿了人群,原本寬敞的一樓比菜市場還要擁擠熱鬧,驚喜的喊聲或者懊惱的叫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整個一樓全都是大男人,神色瘋狂眼神癡迷的盯著賭桌目不轉睛,身上的衣料或粗糙或精致,但都被擠得歪歪扭扭,衣衫不整了,空氣中充滿了男人的汗臭味。
對於那時的阿奇而言,他僅有的一點大男子表現在當他帶著方從筠走進了聚寶坊的大堂裏後,在賭桌上的男人將帶著異色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時候,他出麵擋在了她前麵。
賭桌周圍都是人和人的身子稱得上是緊密無間的磨蹭碰撞著,賭坊裏的男人自然都不是什麽好人,嘿嘿的垂涎笑著,不懷好意的在她身上上下掃描,紛紛扭頭看她,看她要來哪一桌。
她是個姑娘家,而且還是個平日裏養尊處優,身份尊貴,沒有人敢對她不敬的姑娘。
在察覺那些男人的目光後,她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那時人已經進去了,也不好再出去,否則倒更會成為一群人口中的談資笑話。
阿奇雖然身體瘦小,看著不如身強體壯的男人厲害,但從小就在胡同巷子裏摸爬滾打,力氣比不過,巧勁兒還不會使嗎?
他想法子將她護在身後,自己則擠入人堆中,幫她下注。那群滿懷期待的等著她上桌的男人失望的將眼神又放回賭桌上,冷哼著故意狠狠撞他:臭小子,叫你多管閑事!
這隻是個小插曲。在聚寶坊裏,賭可比女人有趣兒多了。
等新一輪下注又開始了,大家緊張、期盼、充滿了愛意的眼神像是看著自己的妻子、或者兒女一般看著桌上的骰子。
方從筠不動聲色的站在阿奇身後,眯眼看著桌上莊家的動作,戳了戳阿奇的背,動作輕微、不被人發現的示意他如何下注。
開始贏得少,本金本來就不多,才幾個銅板,而且阿奇還擔心手氣不好,即便知道全部都押上去也沒有多少,但還是不敢一次性全放上去,在莊家不善的目光下,和身邊其他賭客滿是嘲諷的笑聲中,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押注。
不過哪怕每次贏的銅板再少,但次數多了,也還是會惹人注目,更何況因為方從筠是個姑娘,和阿奇那摳門的押注一個銅板的賭注,本早就引得了眾人的注視和暗中觀察。
眾人不禁想,按照他贏的這個次數,這還是他每次的押注都很少,若是換做他們押注的金額,那麽……
光是這想一想,諸位賭客的眼睛都紅了。
方從筠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注意著賭坊的動靜,早在有人開始在每次結果揭曉後,頻頻看向她和阿奇時,她心中已經有數了。
再一輪開始。
這次她又輕輕戳了戳阿奇,示意阿奇這一下全部都押注上前,一個銅板都不留。阿奇驚訝,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但也見怪不怪,沒想到這位方姑娘和所有賭客都一樣,當贏的次數多了起來後,就會險從心中生,想玩兒一把大的。
別說她了,就算他,又何嚐不想呢!
他還有些猶疑,那個時候的他可還沒有對方從筠的毫無條件的信任。按照他對莊家的了解,一般故意放水讓賭客贏了許多次後,見賭客終於加大了押注,就會收手玩兒老千,將賭客坑得一無所有。
時間不等人,莊家不停的催促,方從筠也在身後不斷的讓他盡快將所有碎銀子和銅板都押注上前。這幾兩銀子,都是方從筠用她那幾枚銅板贏回來的。
阿奇喪氣的想,反正這些銀子又不是他的,本金不是他出的,下注也沒有他費腦力,他就隻是負責幫忙下一把注,其他的事兒什麽都沒有幹。
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最後可別怪他沒有提醒她啊!
他懷揣著一點點的惡意,憤憤不平的想著“不識好人心啊”,然後一把將所有銀子和銅板都推向了桌子中間,麵無表情的等著莊家給出結果,等著看身後那個剛認識的姑娘知道自己賠的血本無歸後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當然不是單純的好心了。
他隻是想,他好歹也是出了力的,如果她最後能帶著這麽多銀子出去,他還能磨一磨嘴皮子,讓她賞幾個銅板或者一塊碎銀子給他當做辛苦費啊!
可若是她賠完了,嗬嗬……他也雙手落空。
他的心情能好嗎?
結果這一次,方從筠卻沒有安靜的等待結果了,就在莊家要揭開蓋子露出骰子的時候,她的聲音穿過了人群,“不知道能讓我看一下盒子嗎?”
這要求著實來得突然,連莊家在內的眾人都驚訝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活兒,阿奇的心也瞬時緊縮了一下。
她仰著頭,露出一張稱得上模樣清麗的小臉,雖然說不上麵黃肌瘦,但蒼白的膚色也並不自然和順眼,頰上毫無血色,一雙眉毛細細彎彎的,卻和唯一值得人讚歎的眸子極為不搭。
眉毛疏亂且太過柔。但眸子過清過冷,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上去顯得有幾分木然,而呆滯深處卻如深淵。
眾目睽睽之下,又隻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眾位賭客都笑嘻嘻的,並不害怕她會做什麽事,連莊家都以為她隻是初次來賭坊這種地方,好奇想要來看看。
阿奇剛想開口勸阻,莊家眯了眯眼,爽快的答應了,一個小姑娘看一看,還能多看出幾個點來嗎?
眾人不約而同的給她讓了個位置,讓她靠前可以仔細清楚的看見,她伸出手拿起了裝有骰子的盒子,莊家立馬皺了皺眉頭,但看盒子平平穩穩的在她手中,沒有絲毫動搖,便也沒有多說什麽。
看都讓人家看了,再摸一下又如何了。
方從筠麵無表情的將盒子放了回去,對塞滿了耳朵的汙穢輕佻的笑聲置之不理。朝莊家點了點頭,十分客氣的說了一句“多謝”,莊家還有些驚訝,畢竟這種地方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