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似曾相識

  烏青的長發全部上攏盤結於頂,再扭轉反綰成雙刀欲展之勢,據楊玉的暗中觀察,是她每逢重要宴會時,會特意梳的雙刀髻,長眉用黛羅描繪的又細又長,眉峰平緩,眉梢上揚,幾近飛入鬢角,眉下兩汪水色盈盈的眸子初見猶憐,再看已是凝結成了刺骨寒冰,瞳色清湛透亮,清澈卻也寒徹。


  頭上金爵釵,腰配翠琅軒,耳上明璫煌,裙角雅玉壓。


  蔣邃愣神不過片刻間的事,眨眼功夫便已清醒過來,再次認真的打量了一下,心下止不住的驚歎,這是方從筠?

  方從筠一身檀色織錦長裙,自腰際向裙角蔓延伸展出點點梅花,赫色的雲緞腰帶將腰部束得緊緊的,顯露出她那不堪一握的細腰。饒是蔣邃已經握過不止一次,但如此直觀的看見她的纖纖楚腰,還是忍不住再次感慨。


  他見過的美人很多,絕色更是不少,可細腰她堪稱之最。


  在眾人的驚豔中,方從筠從容落座,她這一身有些像胡服,窄袖收腰,裙擺也不似本朝傳統的裙子那麽多褶寬大,這一身衣裳的剪裁尤其利落,而顏色卻極具反差的火紅明豔,刺眼奪目,和她頭上熠熠生輝的如意簪相得益彰,融化了她冷清的眉眼。


  方從筠挑眉勾唇間,睥睨淩傲的姿態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來。


  看著如涅磐重生的火鳳凰般光彩奪目的方從筠,蔣邃不期然想起了昨日楊玉對她的評價。


  ——忍耐壓抑,步步為營,功於心計,眼底像是永遠凝結著刺骨的寒涼,難得開顏。


  蔣邃輕嗬,朝楊玉淡淡一笑:方家的女子,再怎麽冷,內裏都是火鳳凰。


  坐在蔣邃左手邊的楊玉不約而同,也想起了昨天下午他說的話。


  方從筠給他帶來的感受,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加的猛烈,因為隻有他見過那個早已逝世的方家票號的方大小姐,不止粗淺的見過,還成年累月的暗中跟隨,也許方大小姐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小習慣小動作,他都知道。


  那一瞬間,楊玉恍惚的想,是方大小姐重生了嗎?

  ……


  “方、方姑娘……這衣裳這首飾,我沒看錯的話,是我和舉翠陪你一起去買的吧?”扶紅有些結巴的說道。


  方從筠哭笑不得:“當然啊,我昨天下午回來後,你有見我出過門嗎?”


  一提及昨天下午,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件事,視線偷偷的在方從筠和蔣邃麵上來回掃視,然後看見當事人兩個像沒事兒人似的互相點了一下頭,坐下開始用早膳。


  眾人說不出是失望還是輕鬆的出了口氣,失望是沒好戲看了,輕鬆是不用怕兩個人吵起來鬧得不可開交了。


  寂靜得隻聽見碗筷聲響的一頓早膳飛快的用完,張管事也已經備好了馬車與馬匹,蔣邃與方從筠出發。方從筠與扶紅、舉翠坐馬車,張管事當車夫,蔣邃自然是起碼在一旁。剩下阿奇帶著童童,和楊玉在家裏。


  至於蔣邃身邊有沒有其他人暗中保護,那是肯定的。


  明州即為一州府城,自然不是一般的大,而約定的清源茶樓,非常巧的和方從筠的宅子各在一邊,一個最南,一個最北。車轅咕嚕嚕的在平穩的青石板路上緩慢的行駛著,車廂兩側是熱鬧的叫賣聲。


  方從筠身著華服,在喧鬧聲中闔眼養神,緩慢的吐息,為即將到達的戰場做準備,一如曾經多年,每一次出席重要宴會時。


  車平穩的停下,車簾撩起,扶紅、舉翠分別站在馬車的兩邊,候著方從筠下車。


  方從筠下了車,正麵便是清源茶樓,她卻側過身子,遙遠不遠處的一座占地極廣的宅院。


  扶紅機靈的忙上前解釋道:“方姑娘,這就是明州方家的祖宅。”隻需說明州方家,所有人都會知道指的是方家票號的方家。“不過方家唯一的主子,方二小姐嫁到林家,跟著去京城了,這宅子也就空了下來,沒主人家住,現在宅子有些荒涼。”


  方從筠靜靜聽著,不置一詞。


  昨天扶紅傳話的時候,她正在氣頭上,沒反應過來,之後才想起,清源茶樓嗬,她常去的那家茶樓,因為離家近。


  方從筠不說話,扶紅也拿捏不準她是什麽,舉翠輕輕拽了一把扶紅袖子,低聲道:“方姑娘和明州方家同族,會不知道方宅?”


  扶紅恍悟,懊惱的拍拍腦門,自己多事了。


  方從筠遙遙望著方府的飛簷翹角,神情有些恍惚,直到看見這一切,她才真切的感受到,她真的回來了。


  給她緬懷的時間並不多,扶紅看了下時辰,上前催促她,方從筠淡淡的“哦”了一聲,麵色如常的轉身踏進清源茶樓,仿佛從來沒有傷懷過。


  ……


  方從筠和蔣家的人神交已久,但一南一北,從未見過麵,自然對庶房的五爺更不了解了。


  不過就根據扶紅之前提醒她的一句話,這位蔣五爺極其忌諱別人提他的出身,方從筠大致便可猜出此人的性情。凡自卑過度的人,才會極為自負。


  走進包廂,蔣五爺已經就坐等候。方從筠第一眼看見他,倒是略有些驚訝。


  這位蔣五爺年紀不算很大,約莫二十出頭歲,看上去比蔣邃還小一些,眸如黑玉,唇似含胭,映得麵若芙蓉,容貌昳麗,堪比潘安宋玉,又身著廣袖長袍,玉冠束發,衣襟領口處微微敞開,放曠不羈,肆意傲然,倒頗有幾分竹林七賢的風采。


  方從筠沒想到,自己平生見過最美的一人,竟然是一個男人。


  她望著蔣五爺怔了一下,驚豔之色露於言表,站在一旁的蔣邃頓時臉一黑,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


  不過值得他欣慰的是,方從筠不過初見失態,爾後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麵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眼底波瀾不生,仿佛蔣五爺隻是一個普通的人。


  蔣邃說是隻負責把人帶到,便真的是將方從筠帶過來,然後往旁邊一坐,兩條修長有力的大長腿往椅子上一蹺,便不再管她了。方從筠眼珠子不動聲色的一轉,蔣五爺見蔣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後,不由自主的輕吐了口氣,她暗暗記在心中,看來雖然蔣邃是旁支,而這位蔣五爺是嫡係,但他卻很是忌諱蔣邃。


  張管事作為蔣邃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代為引薦介紹,蔣五爺敷衍隨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順著張管事手指向的方向,這才看見了站在最後麵的方從筠。


  “就是這位方小姐要和我談事對吧?”蔣五爺不帶任何情緒的勾了勾嘴角。


  崇尚竹林七賢的人,可不會是什麽好說話的人,方從筠打足了精神準備應對他,“蔣五爺,久仰大名。”


  “我談事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咱們去裏間談,想來方姑娘性子豪放,應該不會介意吧?”蔣五爺眼底不帶任何笑意的暗諷道,一個敢獨自在一堆男人中間從容有餘的斡旋的姑娘,肯定不會怕和他一個男人單獨相處了。


  方從筠不傻,便是沒聽懂他底下的意思,也聽得出他的語氣,當下便是一笑:“也隻能如此了,不然請四爺出給我們騰地方這種事,也太為難五爺了。”


  蔣五爺臉頓時漲得通紅。


  扶紅、舉翠毫不給他麵子的“撲哧”笑出了聲。


  蔣五爺怒目看向方從筠,這是她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方從筠不卑不吭的朝他抿唇一笑,先一步進了裏間。等蔣五爺調整好了情緒,一推開裏屋的門,屋子裏青煙繚繚,一股芬芳茶香撲鼻而來,濃而不鬱,沁人心脾。


  蔣五爺好茶,仔細嗅了嗅,忍不住讚了一句:“好茶技。”


  茶也講究色香味,品茶有三品,一品茶香,再品茶色,最後品茶味。上好的茶,若是用那等泡粗茶葉沫的手法泡出來,再好的茶一樣也嚐不出什麽好滋味。


  他再定睛一看,頓時愕然,“是你泡的茶?”


  方從筠此時已進行到最後一步,在圓口小茶杯裏斟滿了茶,笑意淺淺,反客為主,伸手請蔣五爺坐:“許久沒泡過了,手藝倒是有些生疏,聽說蔣五爺好茶道,不妨品嚐一番?”


  蔣五爺哼了一聲,坐下一口便將杯中茶一口飲下,擺明了不接受方從筠的示好。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再來外麵還坐著他忌諱的蔣邃,蔣五爺接二連三的不給她麵子,未免有些太過了吧。方從筠心中納悶,麵上不顯,依舊帶著笑意,絲毫看不出怒意。


  欺負人家,得看見人家哭了受傷了,自己才能感受到暢快,蔣五爺對著方從筠,隻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對她沒有造成絲毫的傷害,不免愈發的氣憤,“子怡說的沒錯,方姑娘果然是藝高人膽大,這姑娘家的臉皮也不知借了多少層貼自己臉上了。”


  方從筠恍然大悟,原來差錯出在這裏。


  林子怡!

  她怎麽忘了,林子怡和蔣邃是親戚,自然和蔣家嫡係的蔣五爺更熟悉了。


  見方從筠臉上終於露出明了的神情,蔣五爺一副根本不將她看在眼裏的往椅背一靠,輕蔑道:“方姑娘應該清楚,不論你要求我幫什麽忙,我都不會幫了吧。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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