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賠本（上）
在方父充滿了不可置信，睜大的瞳孔裏，方婆婆抿著嘴笑道：“五十兩銀子。”
方父大大鬆了口氣，嚇他一跳，與此同時，對周姑娘的好感又迅速回漲了。
這幾日耳邊聽的、嘴上說的，全都是幾千兩幾千兩，方父都快忘了他們家平日裏一個月的支出也不過幾十兩銀子，這還是以前方族族內的鋪子沒收回，還有銀子補給時比較大手大腳的花費。
而縣城裏普通的人家，一個月十兩銀子都算是多的了，鄉下的農村用銀子更是按銅板來算的，五十兩銀子對於生活在鄉下的周家人，省吃儉用夠他們花好幾年了。
五十兩銀子，在此時已經聽慣了銀子以千兩起步的方父耳中，實在不值一提。
方婆婆也覺得十分劃算。
至於家裏還有沒有五十兩銀子的聘禮錢，方婆婆想起妙秀為了討好自己，說有的兩千兩銀子，不由冷笑了一下，欠李夫人五千兩的債也不差這五十兩銀子，正好可以拿出一部分來給兒子娶填房。
一想到妙秀知道她費盡心思得到的銀子，卻給自己找來了壓在她頭上的正室主母，要氣死的表情，方婆婆就心曠神怡，光想想都覺得出氣暢快了不少。
這可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嘛！
……
介於這段時日方從筠的識情知趣，自覺被兒子傷害了的方婆婆有什麽話都會找她說上一說，方從筠一聽方婆婆這個打算，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那兩千兩銀子現在在哪裏，方從筠最清楚不過了。
她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祖母說的有道理。既然這銀子要拿，就得趁熱打鐵，趁這段時間她正心虛急於討好你，趕緊讓她把銀子上交，不讓等風平浪靜，事情過去了，就不好拿捏了。這銀子在祖母手中，用處才是最公平的。”
方婆婆向她提這銀子的事，當然不是無事閑聊，雖然第一次那五千兩銀子的欠債到底是什麽回事沒有扳扯清楚，但妙秀平白無故得了兩千兩銀子，這銀子怎麽來的，傻子也能想到了。
見方從筠好似忘記了那回事，壓根沒提要拿回那四千兩銀子，方婆婆老懷大慰，再聯想到她拿走了李家給的聘金三千兩銀子，攬下了向李家借五千兩銀子的欠債，更覺得她體貼懂事，為家裏著想，是越看越順眼了。
連日來的鬱悶，這會兒總算有個讓她覺得貼心的人，讓她的心情鬆緩了許多，方婆婆拍了拍她的手：“我已經催促你姨娘盡快把銀子給我了。”
那你肯定是拿不到銀子的。方從筠暗暗想著，口上說道：“怕就怕姨娘拿回了銀子，也推三阻四不想交出來。”
方婆婆頓時眉眼一橫：“她敢！”
“敢不敢還真說不準，我就是給你先提個醒。”方從筠道，“如果姨娘真推脫，你也別直接拍桌子生氣罵她，她銀子拿在手裏也是為了爹爹和高哥兒，別鬧得讓他們寒了心，和你生分了。”見方婆婆聽了進去，她才繼續道，“一次性她不給，可以幾十兩銀子、幾十兩銀子慢慢找她要，家裏因為她窮得一幹二淨，沒米下鍋，找她要銀子總不過分吧。”
方婆婆做慣了主的人，現在讓她去找妙秀拿銀子，她還真不自在，不過手裏沒銀子就沒有底氣，她惆悵的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要銀子的理由也得正當，方婆婆立馬想起了方從筠的婚事，“李家的聘禮給的多，雖然我們給不了同樣多的嫁妝，但該有的都得置辦齊全了。”
方從筠不可置否：“祖母看著辦吧。”反正在她心裏，這是一門注定不會成的親事。
……
妙秀拿了兩千兩銀子當噱頭在方婆婆麵前討好了一番後，方婆婆左等右等，妙秀再沒有動靜了。
方婆婆可不是耐心好的人，妙秀不主動，她主動。某日到了吃飯的點，方父左等右等都沒等到有人來書房叫他吃飯，實在扛不住餓，出去一看，飯桌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方父正準備方婆婆和妙秀，就看見妙秀眉尖蹙起，一臉鬱色的從大門外進來。
妙秀臉色不好，餓肚子的方父脾氣更不好：“你現在才回來，都什麽時辰了還不做飯。”
妙秀壓抑住火氣，聲音放柔道：“我去找人要銀子了。今天是娘做飯，我走之前看見娘和君丫頭都在家呢。”一句話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將方父的怒火順利轉移目標，有本事就朝你娘和你大女兒發火。
人經不住念，妙秀剛說起她們，方婆婆和方從筠就從房間裏出來了。
出現的時機這麽巧，顯然是早在偷聽了，被推了黑鍋的方婆婆斜睨著妙秀和方父重重哼了一聲，“就知道吃吃吃，家裏一粒米都沒有，你是要吃黃土還是樹皮，我現在就給你弄去。”
方父訕訕，但臉上卻是明顯的不相信，以為方婆婆故意懟他。
方婆婆冷冷道：“托你的福，家裏的銀子不僅花得一幹二淨，還在外麵欠了一屁股的債，你還想大魚大肉呢！”
家裏這麽捉襟見肘，是方父萬萬沒想到的：“不可能吧，李家的聘金不是有三千兩銀子在君丫頭那裏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方婆婆火氣就更大了，一巴掌打向方父的肩膀：“你個不成器的，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說的就是你。你有銀子舍不得拿出來給你老子娘兒女花，一個勁的惦記閨女的銀子，你是個當爹的嗎，還要不要你閨女在婆家好好做人了！你不要臉我還要我這張老臉！今天我話就撂在這裏了，那三千兩銀子的主意你們別想打。不止不準打，日後有了銀子，剩下的那兩千兩銀子你們都得還給君丫頭！”
但現在沒銀子那吃什麽？方父剛想問，方從筠替方婆婆拍背順了順氣，出來笑著打圓場：“祖母別氣了，姨娘剛不是說去拿銀子回來了嗎？現在再做飯怕是來不及了，姨娘拿點銀子出來，我現在去外麵的館子點幾道菜先對付一下吧。”
一下子將妙秀拉成眾人的焦點。
妙秀心裏毛焦火辣的，她有個鬼的銀子啊！她是出去找王媽媽要銀子不假，可找她找了不止一次，沒一次見到王媽媽。人都沒見著麵，銀子就更別提了。
“銀子我還沒拿回來呢。”妙秀難得真心實意說了次大實話，可惜沒人相信，包括方父。
方婆婆了然，果然跟君丫頭說的一模一樣，陰陽怪氣的神態看得妙秀又氣又恨。
“姨娘，罷了罷了，不要你全拿出來，但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你就先拿十兩銀子出來，家裏幾張嘴等著吃飯呢！”方從筠善解人意的勸道，這話說得方父都覺得她體貼。
妙秀強撐著說沒銀子不想給，這副場景倒和那日王媽媽的侄兒上門討債，方家一家人齊齊圍著方從筠逼迫她拿銀子替父還債很像。
方從筠噙著笑意，風水輪流轉。
妙秀不想給，可方誌高正是半大小子餓死老子的年紀，吃得多餓得快，聽見外麵的動靜，也忍不住跑了出來，可憐巴巴的望著她：“娘，先吃了飯再說吧。”
在妙秀心中，方父都比不上方誌高重要。妙秀心疼啊，真是傻兒子，真以為現在拿出三十兩銀子就算了？他不知道，隻要她這銀子一掏出來，哪怕隻有三十兩銀子，他們都會認定了她有銀子。
方從筠好整以暇的對方誌高假惺惺說道：“你快回去看書，別逼你娘了，她的銀子可是為了你日後讀書考科舉娶媳婦兒準備的，先餓一頓吧。”
方誌高憤怒瞪了方從筠一眼：“不！”一把抱住妙秀的腰，“娘我要吃飯，我好餓，我不要讀書不要考試不要娶媳婦兒，我要吃飯！娘你快拿銀子給我！”
妙秀扛得住方婆婆的炮火、方父的怒罵、方從筠的軟釘子，但受不了自己兒子可憐的模樣啊！她做這麽多圖的什麽，還不都是為了方誌高。她被自己兒子吵得耳邊嗡嗡作響，最後實在受不住了，隻得大聲道：“好好好，我拿銀子就是了。”
方家院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方從筠翹起嘴角，眼裏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采。方婆婆朝方父瞪了一眼，他剛剛還想幫她說話，看，這不是有銀子嗎！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妙秀強顏歡笑的拿出平日裏存的私房錢銀子，方從筠立馬出門去附近的館子點了飯菜送來。
看著豐盛的飯菜，妙秀心在滴血，現在她一分錢都沒有拿到，還白白倒貼了十兩銀子，隻能指望趕緊喝王媽媽碰麵，把那兩千兩銀子拿到手了。看著方從筠吃得香甜的模樣，妙秀不知為何，心裏蒙上一片巨大的陰影，整顆心沉甸甸的，懸在半空中見不到希望，又摸不到底。
妙秀不甘心李家的三千兩聘金一分都拿不到，那也是她費盡心思才和李夫人商議來的呢，見大家都吃飽喝足了，神色舒緩了許多，笑著開口：“娘，李家給的聘金足足三千兩銀子，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