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反間

  方婆婆與方父和妙秀起了內訌,原本統一戰線看管方從筠的陣營自然而然的散開了,方家的氣氛非常尷尬,就連方誌高也開始輕聲細語。聘金的事,方家這邊算不了了之了,但方婆婆可沒打算王媽媽。


  在一片寂靜中草草的用完午膳,方婆婆便拿著兩張聘金帖子去李家登門拜訪了。欠著李家五千兩銀子呢,她也不是存心想讓李夫人丟臉,她方家家事一團亂麻,但她李家也差不了多少,任由一個奴仆瞞天過海,在這麽大的事兒上都要插手欺瞞主子,大家都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了。


  方從筠跟著阿奇去了一座不起眼的普通宅院,推開角落裏一間背光屋子的門,陽光細細碎碎的撒進去,半空中浮起飛飛揚揚的塵埃,房門一打開,衝出的一股難聞異味,方從筠被嗆得連連咳嗽,後退了好幾步,揮了揮手拂去眼前摸不到的塵粒,待塵埃落地,緩了片刻,方從筠捂著鼻子扭頭眯眼,才看清了屋裏的情況。


  這算是一間簡易的刑房,隨手扔了一地的刑具上是觸目驚心的幹涸的血跡,阿奇一個頂多是嘴上放狠話的小混混被這副場景給嚇得驚叫出聲,剛尖銳的“啊”了一聲連忙緊緊捂住嘴,縮在方從筠背後。


  他都躲完了,心跳平緩了下來,才想起自己是個男人,而自己前麵這個讓他覺得十分踏實安全的,是個姑娘家,阿奇看著前麵停止不動的背影,心想方姑娘肯定嚇壞了,都不敢動彈了,鼓起勇氣打算表現一把,閃出來一看,阿奇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方從筠。


  方從筠麵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還帶著幾分輕鬆愜意的笑意,閑庭漫步好似在遊賞花園,而不是身處陰森滲人的刑房。她饒有興趣的一一在各式各樣的刑具麵前掃過,仔細端詳,雙手在半空中還假裝拿著刑具擺弄幾下,好像在研究用法。


  至於為什麽不真拿起來瞧。


  “太髒了。”方從筠頭也不回的說道。


  阿奇聽見方從筠的回答,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把話問出了口,他汗顏的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暗暗鄙視了自己一番,連方姑娘一個姑娘家都不如。當然,方姑娘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他默默的為自己解釋。


  方從筠看著這花樣百出的刑具,感慨之深,這就是誠信老實商人和攀附權貴商人的區別,這算是私設刑室了,若是被人看見舉報給官方,普通人不死也得被刮層皮,而商人上下打點擺平也得花費不少銀子。


  蔣家人就是底氣足,膽子大。


  “方姑娘,你不覺得……怕嗎?”阿奇忍不住顫抖的問道,站在這間屋裏子,哪怕閉上眼睛不看,也覺得一股股滲人的寒氣往身體裏直鑽。


  方從筠揚眉一笑,意味深長的道:“如果你有恨不能挫骨揚灰的仇人,你就會覺得這些非常順眼了。”


  刑具什麽的都隻是順便欣賞下,這個房間看似平平,卻是有兩個隔間,往裏麵繼續走,裏麵的人才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


  幾日前在方家耀武揚威,不拿到銀子就堅決不走的男人,王媽媽的侄兒,當日像虎,此時是蟲。


  即使這會兒是四月份,天氣暖和了許多,這個房間裏依舊陰寒之氣不散。王媽媽的侄兒被脫光了上衣,身上水珠滑落,地上濕漉漉一片,冷得他直發抖。


  他身上遍體鱗傷,吊在一根橫木上,雙手束縛,身體懸空,兩隻腳下是兩截燃著的蠟燭,在這裏蠟燭自然不是用來照明的,他被吊得手軟臂酸,腳想找到著力點,剛伸直了腿,腳底被蠟燭的火一燎,燙得他立馬縮起雙腿。不用一直上刑,光這樣就已經夠他受了。


  方從筠雙手抱臂在隔間的門口站著冷眼看了一會兒,才慢悠悠走進去。噠噠噠……薄底的繡花鞋踩在小水窪上,濺起清脆的響聲,男人本以為是用刑的人來,抬起疲憊不堪的雙眼一看,立馬掙紮了起來。


  “方大姑娘!原來是你!”


  受嬸子所托假裝去砸方家要銀子,這事鬧得也沒多大,拿了銀子後他本來都想直接跑路,四千兩銀子夠他在外麵過的很好了,一輩子不會來都行,可卻讓四爺知道了,還在他逃跑之前逮住了他。他一直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現在,他好笑的扯了扯嘴角,自己真是瞎了眼啊!


  “你既然知道我是假的,那也應該知道我隻是個跑腿的,這事是我嬸子和你姨娘合謀,跟我沒關係。”姑娘家應該會心軟下,他蹬了兩下腿有氣無力的說道,“那筆銀子我知道在哪裏!我可以偷出來還你!我還可以幫你去指認你姨娘害你的事……你放過我吧。”


  方從筠好整以暇的聽他說完,才不緊不慢的笑道:“我特地前來,自然是放你出去的。”


  他雙眼一亮,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見她繼續道:“出去替我辦事。”


  ……


  那日領頭的男人上門討債,妙秀自以為一切按照她的計劃順利進行,卻不知從他們跟著她出了方家門去找阿奇開始,便已經身處她的局中了。銀子,她是有五千兩,不在阿奇那裏,而是在蔣家錢莊裏。


  那所謂的鄰居,其實也是蔣邃的手下。讓他名為找阿奇。實則是去找蔣邃,從一開始,蔣邃就知道有人借著他的名號狐假虎威。


  “其實讓四爺當場揭穿了你姨娘的陰謀不是更直接嘛,哪用得著後麵這麽多麻煩事。”阿奇跑得一身熱汗,在茶樓坐下,咕嚕咕嚕一盞茶便喝了個精光。


  “雖然曲折了些,但這不是多收了五千兩銀子。”方從筠挑眉,這才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用兩千兩銀子的出場費換五千兩銀子的額外之財,劃算。


  阿奇雖然沒在場,但和蔣邃手下的弟兄混熟了,情況也知道一下,他驚訝的問道:“那不是找李家借的嗎?要還的啊!”


  “那是方家向李家借的,到時得我祖母來還。”方從筠加重了幾個字的音調,強調道。


  這話的意思,就是將自己和方家、方婆婆給分離開了,蔣邃眼神閃爍了下,若有所思。


  阿奇擔心問道:“方姑娘,你就不怕他出來後就反水,翻臉不認賬嗎?”


  “他要是反水,大不了再抓回去輪番試一遍那間屋子裏的刑具唄!”方從筠笑容清淺,聲音溫和,眸子裏波光瀲灩,素腕微微翻動,手中上麻利的數著銀票,漫不經心的說道,眼神斜斜的瞟向她對麵坐姿不雅的男人,“四爺應該不會嫌麻煩吧。”


  蔣邃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十指纖纖飛快翻數著銀票,第一次見到數錢數得這般賞心悅目的人,一舉一動像是在作畫寫詩彈琴般優雅出塵,明明那麽愛財的一個人,身上半分銅臭氣都沒有。


  “當然不會,正好給他們找點事做,免得天天閑吃白飯。”蔣邃單手支頷,懶洋洋的笑道。


  不遠處暗中護衛的一眾手下頓時內心憤怒,深深覺得自己蒙受不白之冤:閑吃白飯的人會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一天十二個時辰輪流換休,明明隻是個護衛卻還要演技出色堪比戲子,明明都是銳氣四射勢不可擋的大好男兒卻要偽裝路人泯然於人群中。


  蔣邃才不會管手下的憤怒,說用上新刑具試試,就跟姑娘家挑個新花樣繡來看看似的。


  看著方從筠和蔣邃倆人波瀾不驚的談笑風生,阿奇心裏懼意愈深。


  “就算他想反水,放他出來一趟,平平靜靜的把銀子拿回來也不算虧。”方從筠指尖停頓了下來,銀票已經分成了兩份,“能少一樁事就少點麻煩,總是好的。”


  方從筠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感慨,若不是王媽媽的侄兒主動幫忙,這銀子想半點動靜都沒有就被他們找出來,還真不可能。


  小縣城的普通人家,見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都歡喜得不行了,更何況還是四千兩銀子。他收到銀子後便立馬上交給了他嬸子王媽媽,王媽媽不愧是能在李夫人身邊手眼通天的人,能將主子都蒙騙了,藏這麽大一筆銀子還不更得精心。


  更妙的是,這銀子是被偷偷拿走的,王媽媽絲毫不知情。


  方從筠想想就得笑死,摸了摸下巴:“妙秀很快應該著急找王媽媽要銀子了,離倆人翻臉不遠了。”這一招,倒是無意之喜。


  阿奇小心翼翼的將銀票揣嚴實,問道:“這就是逐個擊破是吧。”


  方從筠眼眸一彎,阿奇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好學,孺子可教也。


  蔣邃就姿態散漫的看著方從筠笑,看著她數銀子,看著她財迷,偶爾被她的喜悅感染,也忍不住翹起嘴角。


  四千兩被分成兩份,各兩千兩,方從筠將其中一份推到蔣邃麵前:“這兩千兩是多謝四爺幫忙的報酬。”不等蔣邃拒絕,她先道,“你嫌少,不看在眼裏是你的事,但有恩報恩,給不給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要,我也不會收回來的,那就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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