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示弱
你是我女兒,在家從夫出嫁從夫,你爹都要死了,賣了你又如何?
他又不是第一個賣女兒的人。
方父自我安慰了一通,麵對方從筠有底氣多了。
本以為要麵對自家長女的狂風暴雨,卻聽見方從筠無奈又略帶稚子般可憐的聲音:“我知道爹爹心裏眼中隻有高哥兒,我隻是個沒用的女兒,我又何嚐不想為父親盡力呢!可是爹爹,你真的忍心將你女兒送去青樓那種地方嗎?”
方從筠清亮的瞳孔帶著水色,一動不動的和方父對視,露出一絲脆弱,方父吃軟不吃硬,又焉了下去,喃喃道:“是我的錯,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犯了糊塗。”
方從筠又道:“我也不可能真將妙秀姨娘給賣了。隻不過被你們傷透心了,氣狠了。畢竟姨娘是高哥兒的生母,若姨娘再去了煙花之地,我方家的臉色何存?就算活著,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罵死。”
同理,連一個姨娘都不能賣,更何況是家中嫡長女呢!
方父又懊惱又悔恨,此刻對方從筠是一腔慈父心腸。妙秀麵露感激的微笑,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眼神泄露出一絲厲色。
方從筠看前麵做的鋪墊,需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微微一笑,便步入正題,“不過恕我直言,我也不敢再信任爹爹和姨娘了。再來下一次,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麽好運的躲過。畢竟,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姨娘,你說是嗎?”
妙秀訕笑。
方父難得一見的對女兒柔聲道:“以後爹爹一定將功補過,好生待你!你說要如何?”
“不如今晚咱們約法三章如何?”
忙活了這麽久,方從筠終於說出了今晚的最終目的。
她還會在方家生活一段時間,她不希望自己在前方奔波時,還要時不時的留神來自背後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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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方父和妙秀都打發走了,方從筠摸摸那張妙秀的賣身契,想起下午她給方婆婆端藥時的對話。從大堂出來後,她便去廚房給方婆婆端藥。
這幾日都是方從筠在照顧方婆婆。
家裏就這麽幾口人,方父和方誌高都是個需要人伺候的主兒,妙秀整天功夫全花在他們身上,哪裏顧得上方婆婆,方婆婆沒病倒之前,還承擔了家中的一大部分家務。
方婆婆的嘴還是那麽毒,說話難聽,動輒罵人,方從筠記著方婆婆給她的那五個銅板,讓她可以填飽了肚子,又錢生錢賺了不少,咬牙忍了。
她進屋時,方婆婆早已清醒多時了,聽見了外麵的動靜,主動問了起來。
方從筠既沒想替方父瞞著,也不怕方婆婆被氣得病上加病。
依她這幾日的觀察,方婆婆說不定比他們還能抗,一五一十的將方父做的好事全抖了出來,還著重的重複了“五百兩銀子”。
方婆婆好笑的瞥了她一眼,“你還真是不坑死你爹不死心啊。”
她老婆子過的橋比她走的路還多,小丫頭片子肚子裏那點小算盤她還不清楚嗎!
方婆婆歎氣,這對父女,可能就是天生的沒父女緣分吧。
方婆婆看著為她忙上忙下累得滿頭大汗的方從筠,心不由軟了下來。
兒子是親兒子,孫女也是親孫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爹就是耳根子軟了下,妙秀也是掐中了你爹的弱點,其實你爹心不壞。這是妙秀的賣身契,你暫時拿著吧。這些年妙秀在我跟前老老實實的,就是因為這個……不過你可不能和我比,拿著震懾一下妙秀便是了。”
“如果我不想隻是震懾呢?”方從筠試探方婆婆的底線。
“我已經有一個大孫女兒沒有母親,夠可憐的了,我不想我的小孫子也失去親娘,君丫頭,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方從筠刹那間對方婆婆改觀了,老人總是有老人生存的智慧。
小心翼翼的將那張薄薄的事放好,這是方婆婆給她對付妙秀的護身符。
不過方父那五百兩銀子還沒著落呢。
這事兒不算完,還有的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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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從筠以為好歹約法三章了,總能消停一下時日,沒想到現在的讀書人都這麽不講信用,簡直是翻臉就不認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爺一行人便敲開了方家大門。
一個個痞裏痞氣的粗壯漢子手裏都拿著木棍,一副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架勢。
“怎麽樣,秀才公,想好了怎麽解決了嗎?”四爺蹺著腿,手持木棍有一下沒一下的擊打著掌心。
方父是一肚子的火沒處發,剛鼓起勇氣挺直了腰板,四爺凶神惡煞的虎目一瞪,立馬兒又焉下去了,索性擺出一副無賴的模樣。
方父梗著脖子不要臉的說道:“銀子我實在拿不出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四爺“喲嗬”笑了兩聲,“秀才公,你這樣的人我們也沒少見,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我們不客氣了。”
揮揮手,“弟兄們,上。”
一夥人便開始掀翻桌子櫃子,拆家搶東西,更有幾個彪悍的漢子進了後院。
眼見著真要去搶女人,方父嚇軟了腿,“慢著慢著,我想起來了,我還有我亡妻的嫁妝……我有銀子!”
“弟兄們,收!早說不就不用這麽折騰了嘛。”四爺道。
“不過,”在四爺滿是煞氣的目光下,方父吞咽了口唾沫,“嫁妝是留給我長女的,現在嫁妝在……我女兒的外祖家。”
四爺一腳踹飛了椅子:“你他娘的在玩兒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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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兒鬧得雞飛狗跳時,方從筠正在和妙秀互懟。
妙秀偷偷摸摸鑽進了方從筠的屋子,被逮了個正著,撫了撫鬢角,神態自若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屋子裏有沒有什麽需要打掃收拾的,既然沒有,我去忙別的了。”
“姨娘,你是來找你賣身契的吧。”方從筠拿出賣身契在她眼前晃了晃,像誘魚上鉤的魚餌。
妙秀眼睛一亮,又很快平靜了下來,“君兒,你拿著它其實也沒有什麽用處,對,我是娼戶,哪有怎樣,你祖母沒有開口,你父親不介意,我還給你方家生了男丁,在方家你還做不了主。”
說著,妙秀嗤笑出聲,“難道你還能賣了我不成?”
方從筠笑道:“我就是打算威脅威脅你。兔子逼急了還要咬人呢。那五百兩銀子的賭債,是你慫恿我爹借的吧。”
妙秀眨了眨眼,沒說話,方從筠不以為意,“我隻是警告你,這還債的事,少打我的主意,真惹急了我,我就將這張賣身契,送到你原來待的地方去……”
如願的看見妙秀變了臉色,方從筠勾起嘴角,“讓你重回老地方,懷念嗎?”
“你敢!”
“要不試試?”
倆人四目相對,火花四濺,對峙了好一會兒,妙秀先軟了下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瞧瞧你,鬧得多生分,昨天晚上不是都已經約法三章,說好了日後要和睦共處嘛!銀子的事,你爹爹和我會想辦法的,為人父母的,再怎麽也不會害了自家孩子,君兒你多心了。”
方從筠點點頭,在妙秀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收起賣身契,“我去給祖母端藥了,外邊兒已經鬧起來了,你們自己看著解決吧。”
妙秀微笑答好,轉身去了前邊兒。
剛給方婆婆喂完了藥,方從筠放下藥碗,聽見方父在前邊兒高聲喊道:“君兒,快出來。”
方從筠看了方婆婆一眼,“我出去看看。”方婆婆捂嘴咳嗽,沒說話。
前邊院子一片狼藉,唯一一張完好無缺的椅子上坐著四爺,方父低頭哈腰站在一旁,而妙秀站在方父身後。
一抬頭,便看見翹著二郎腿,坐沒坐相,如在自個兒家中般懶散閑適的四爺嘴角微微勾起,一雙原本黑若深潭不見底的眸子此刻略浮了些笑意,方從筠靜觀其變。
方父道:“君兒,你已經滿十五歲,不能一直待家裏當老姑娘,該成親了,父親看著四爺也是年少有為,一表人才,決定將你許配給四爺,擇日成親。”
頓了一下,想起昨晚剛和自家女兒說了的話,忙補充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父也是替你斟酌再三,覺得四爺的確是個良配,才為你做主的。”
方從筠看了眼妙秀,妙秀朝她露齒一下,方從筠心裏有底了,看來妙秀還沒有死心。
又看了看四爺,據她目測應該是二十來歲了,做收高利貸這行的,風險極大,運氣好就是魚肉他人,運氣不好遇上硬點子,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叫年少有為?
模樣倒是長的還行,劍眉虎眸,但眉眼間煞氣太重,渾身上下流裏流氣,一看便知道不是正經人,這算一表人才?
方從筠打量四爺的同時,四爺也在掃視方從筠,摸摸下巴,“你這個大女兒長得倒是挺標誌的,就是身材板太瘦了些。”
方從筠皺眉,還有一點,她最討厭這種輕浮浪蕩的男人了。
餘光瞥見一臉輕鬆愜意的妙秀,很快又鬆開眉頭笑了笑,“四爺,我覺得光我不值五百兩銀子吧。昨晚估過價了,起碼還得再添上一個。”她不好過,也不會讓其他人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