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鬧事

  方從筠尚未從從天而降的“喜訊”中恢複過來,淡淡的掃視了方婆婆一眼,平靜的眼神底下氳氤著波瀾起伏。


  方婆婆被方從筠的眼神驚了一驚,怎麽自家孫女兒暈了一次,醒過來後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了。


  後退了兩步又回過神,方婆婆暗暗“呸”了兩聲,她膽再肥還不是我孫女兒,我怕什麽,底氣又足了。


  上前張口便是罵道:“看什麽看,方君你個死丫頭膽兒肥了啊,這是什麽地方你還敢亂跑,亂跑就算了還給我惹一堆麻煩,你作死啊。”


  方從筠皺了皺眉頭:“說死不吉利。”


  “我呸!你還講究起來了?”


  沒了外人,方婆婆雙手叉腰,原形畢露,“既然都能跟我鬥嘴了,看來精神也養好了,麻溜兒的給我起來,連河都下過,掉個水池子還怕了?”


  方君不會害怕,因為方君已經死了。方從筠看著手在心裏默默說道。


  見方從筠沉默不語,隻低頭專注的看著自己那雙手,方婆婆順著看過去,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能斷,手背上落了許多幹活時留下的傷痕,以及指腹上的粗繭。


  這是一雙長年累月辛苦勞作的手。


  方從筠還在根據身體的記憶琢磨方君曾經的事,莫名聽見方婆婆忽然柔軟了的聲音:“好了好了,你有點脾氣了也好。以前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誰都能欺負你,以後自個兒立起來了,老婆子也不用再擔心你了,以後也有臉去見你那娘。”


  方從筠詫異的抬眸,方婆婆的轉變太快她有些適應不能。


  方婆婆一臉別扭,也有些不太習慣溫柔的自己,背過身,又放開了嗓子:“但你下次再敢和老婆子頂嘴,看我怎麽收拾你。還躺床上幹嘛呢,趕緊給老婆子滾起來。”


  方從筠突然有些想笑,想了想,慢慢道:“我這條命來的不容易,總得好好活著,才對得起她。”


  方婆婆背過身,粗聲粗氣的“嗯”了聲。


  換好衣裳梳好頭發,方從筠正拿著一根木簪子準備別入發間,方婆婆道:“用我這個吧。”


  說著便從頭上拔出銅裹銀的素紋簪子遞給方從筠。


  方從筠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方婆婆繼續道:“你是第一次見二小姐,別太寒酸了,讓人以為我們上門打秋風的。如今大小姐不在了,嫡家那邊就隻剩她,雖是個庶出吧,現在又嫁給了林家大少爺,有林家撐腰,嘖嘖,我看方家票號落她手中是跑不了了。”


  木簪子差點被方從筠折斷。


  林子濯,方從雲。


  兩個人的名字在她唇齒間碾碎研磨,恨不能噬其骨,喝其血。


  “我們……這是在林家嗎?”方從筠的聲音有些幹啞。


  “廢話,落了次水你腦袋也進水了嗎?今天是二小姐和林大少爺的大喜日子,你待會兒精神些,別病怏怏的讓人家看著就不高興。”


  “我會很精神的。”方從筠微笑道,被睫毛擋住的眼神中滿是狠厲,她想收回剛剛說的話,如果能和這兩個人同歸於盡,她在所不惜。


  方婆婆沒有發現方從筠的異常,見方從筠沒伸手拿,以為她不好意思,便主動將簪子插入她發間。


  “等會兒見到二小姐和林大少爺時,記得嘴甜些,叫二堂姐和堂姐夫啊。要是她瞧你喜歡,把你留了下來,以後你的日子就好過多了,能不回家就別回家了。”


  ·

  方從筠休息的地方是個偏僻的小跨院,出了院子,方從筠瞬間覺得視野開闊了不少。


  外麵的景色方從筠已經非常熟悉了,這是林家在明州的祖宅,林子濯未隨父母搬去京城之前,她經常帶著方從雲過來找林子濯玩鬧。


  曾經的方大小姐走哪裏都是眾星捧月萬眾矚目的,何曾去過邊邊角角。


  被安置在那種角落的院子休息,想來方婆婆祖孫在林方兩府眼中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即使她們是作為方從雲娘家人來的。


  想到這裏,方從筠又忍不住看了方婆婆一眼。


  從見方婆婆第一麵起,她便覺得她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方家嫡係人丁稀落,就她和方從雲兩姐妹了,但旁支的人數卻很龐大。


  方家族內有出息的人也不少,方從雲辦喜宴怎麽會請了這麽一個寒酸的老婆子,完全不符合她隻愛攀高枝的性格。


  林家門簷上高懸大紅燈籠,處處張燈結彩,大堂正廳裏熱鬧非常,坐滿了賓客。方家雙親均已逝世,林家父母也遠在京城,這場婚禮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有人道:“一個高堂都沒有,莫非是林家那邊不認同這門親事?隻拜天拜地,也太荒謬了。”


  “大錯特錯,林家是太想結這門親事了才對。君不見方家大小姐逝世剛滿一個月,林家便急不可耐的在熱孝百日期間又將方二小姐迎娶過門?”


  “不錯,方大小姐在去京城成親的路上被害,林家長輩無法脫身離開京城,讓林大公子一人來明州也要把這親成了,嘖嘖……財帛動人心呐!”


  “嗬嗬,在方大小姐手中的方家票號,和北邊的蔣家齊稱‘南方北蔣’,名次還排在蔣家之上;可在方二小姐手中的方家票號……我們且瞧著吧。”


  方從筠按捺住想上去掀了場子的衝動,被方婆婆拽著在偏僻的位置落座,聽著旁人閑聊。


  原來她已經死了一個月了。閉眼睜眼間,已時光如流水,天翻地覆。


  聽旁人把自己當成傳說一樣聊天是一種很奇怪的事。


  別人一次又一次歎息的提起自己的名字,方從筠越來越冷靜,想衝上去砸了場子的衝動漸漸冷卻下來,就算她現在站出來說“我是方從筠”,“是林子濯和方從雲害死了我”,也沒有人會信。


  方從筠冷靜的坐在人群中,攥緊了拳頭,看著林子濯和方從雲出現。


  林子濯即使一身大紅喜袍,依舊清清冷冷,難掩謫仙傲氣,旁邊比肩而立的方從雲鳳冠霞帔,平日裏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此刻更添了幾分嬌媚。


  ——我如今且看你們共赴鴛盟,待他日送你們同路黃泉。


  司禮嘴皮子利索的說完一長串吉利話,便讓林子濯和方從雲對著空無一人的椅子行禮拜堂。


  “一拜……”


  “慢著!”


  方從筠立馬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不是她喊的嘛,抬頭一看,大家的視線都齊刷刷地望著林子濯。


  林子濯原本如寒霜的眼中增加了幾分柔和:“承蒙諸位親友給麵子,今日來觀看我林子濯的喜宴。這門親事一波三折,很是不易。我林家與方家的婚約大家都是知道的,與我有婚約的,本是方家的大小姐方從筠,如果沒有意外,現在我應該是在陪從筠回門的途中了……”


  方從筠寒毛立起,抹了一把手上的雞皮疙瘩。


  “唉喲這是要做什麽?”方婆婆喃喃道。


  方從筠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不論做什麽,都不會是好事。”


  隻聽得林子濯聲音略帶沙啞,繼續道:“從筠走的突然,我也想代替從筠照顧她最疼愛的妹妹,故而在從筠逝後百日內,再迎娶從雲……”


  “……當時隻待她到京城,我們便可拜堂成親,從筠便是我的妻子。今日,我還是想先迎娶從筠,哪怕是她的牌位,她是我的元配發妻,不論她死或是生。”


  林子濯抱著不知何時拿出的牌位,輕輕撫摸著牌位上的刻字。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方從筠瞪大了眼睛,看著牌位上那鐵畫銀鉤刻出來的名字,赫然是——方從筠三個字!


  若是她死了,哪怕現在已經在奈何橋邊,也會衝回去拒絕的,更何況她現在還活著呢!


  “我不同意!”


  方從筠頭腦一熱,騰的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一把從呆愣的林子濯手中奪過自己的牌位,狠狠向地上砸去。


  沒斷。


  林子濯想要去撿,卻被方從雲不知是有意或無意的擋住了一下視線。


  這一下的功夫,方從筠已經先一步撿起牌位仿佛有深仇大恨地使勁在地上敲打摔砸。


  咚咚作響鏗鏘有力,“咯吱”聲響,牌位終於斷成了兩截。


  林子濯臉色青紅白交錯,上下打量了衣著簡單到寒酸的方從筠一眼,眸色沉沉:“你是誰?這裏是我林府,不是你可隨意撒野的地方,大鬧喜堂……”


  一不做二不休,方從筠索性放開了束縛,雙手叉腰罵道:“我是誰?我是方家人!你以為方家人都死絕了嗎?娶了妹妹還想娶姐姐,你當你是誰呢,還想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


  林子濯蹙眉,他自持身份,當然不能像她一樣罵回去,聽聞是方家的人,瞥了眼方從雲,好聲好氣的解釋道:“這位方姑娘你誤會了,方大小姐已經去世了……”


  “去世的人你就更不能娶了!你欺負死人不能說話是不是?你想娶,你有問過方從筠她願不願意嫁嗎?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們有婚姻,那又怎樣,她屍骨未寒,你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在娶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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