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梁士詒請辭
梁士詒在袁世凱時代,可算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想不到在吳秀才麵前,卻如此不堪一擊。他於一九二二年一月十日以個人名義發表通電,就此事原委再度說明。
電雲:“膠濟路案為吾國今日最要之問題,亦為國民所最注目之一事。士詒不敏,忝總國務,自當熟權利害,挈較重輕,期以尊重輿情,解決懸案。乃旬日以來,流言迭起,誤會滋多,自愧誠信未孚,深以隕越為懼,今敢有最懇實之言,布告於群眾者:(一)士詒向未主張及允許何人借日本款,以贖回膠濟鐵路。(二)士詒及國務院向未因膠濟路事發過何項訓電與三代表。(三)士詒向未主張及允許何人將魯案移至北京交涉。(四)膠濟路事始終仍係三代表照原議在華盛頓商議,並無在北京直接談判之事。總之詒雖不才,惟事實所關,詎容誣蔑。
“國民如為征信計,可電詢三代表曾否接到國務總理,或外交部,或梁某個人之電,囑其借用日款及改在北京交涉。如有此事,則士詒受責何辭!否則,以感情之衝動,供他人利用,為事實之犧牲,牽動政潮,貽誤大局,徒為忌我者所笑,愛我者所悲;逮真相判明,業已噬臍無及,則誤國之責,必有任之者,而恐非士詒也。現距華會閉幕不過數日,已至最後奮鬥之期,若非內外一心,急起直追,勢必無及。迭接三代表報告,知三代表及英美兩方已表明謠諑之虛誣,知我並無改變前議及移地交涉之事,英美調人已重事接洽。惟事钜期迫,非有真正後盾,三代表亦莫由奏功,今將士詒個人對於此事之希望,略陳兩項於下:(一)堅持立刻贖回辦法,由政.府及國民速即籌集現款,以備交付。(二)依上項辦法,膠濟路即應完全收回,無須附帶條件,其用人等項,即無庸議。
“此為最簡單直捷之方法,果使我同胞堅持定見,萬眾一心,雖當捉襟見肘之時,必有集腋成裘之望,表示我四萬萬人群策群力,即在此日。詒雖駑庸,誓當破釜沉舟,毀家紓難,力圖共濟!以棉力所及,盡當擔任籌措國內款項三百萬元,以為倡始。人之欲善,誰不如我!僅本外交公開之原理,借征公眾意思之從違。士詒對於此案,決以民意為依歸。前此各方指摘之言,不特無所容心,且當引為爭論。惟冀全國一致,渡此難關,免失友邦期望之殷,用樹政治刷新之礎,庶國際地位,國內形勢,尚有增進挽回之一日。士詒即以此電為征求全國公意之方,亦正我國民試驗外交能力之日。邦人君子,幸有以教之!”
從這通電來看,似乎梁士詒確是被誣。但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是辨不清的。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家為的是搞垮你,並不是想搞清楚真相如何。
一月十二日,早已成為熱點人物的吳佩孚,再發通電。
電曰:“天降喪亂,蟊竊內訌,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梁士詒以洪憲罪魁,幸逃顯戮,營私結黨,盜賊揆席,虺蛇為心,燕隼巢幕,奴性不泯,媚骨天成,甫入閣門,首以市政督辦畀諸國賊陸宗輿,以市政所屬建築財產,抵押日本,借款一千萬元,供其登台之用。以賣國成績最優之曹汝霖為實業專使,實行其葵心向日政策,以資熟手。更用賭魁張弧之謀,以鹽稅作抵,發行九千萬公債,以二千萬還日本借與邊防軍之款,以五千萬還國內銀行,此債票係一種定時有價證券,票收期內,款取將來,彼從此可自由操縱國內銀行,而製其死命。
“借日款贖還膠濟路,各部總長均極反對,獨梁、葉、張弧,不以為然。蓋梁與日使交涉,欲以膠濟路表麵還中國,實際將債票完全押與日本銀行,名為交路,實則仍在日手,華會代表來電,反對北京與日使直接交涉,而梁則扣電不發,以破壞我華會代表之勢力,使英美各友邦,愛莫能助。綜觀其登台十日,賣國成績已如斯卓著,設令其長此屍位,吾國尚有寸土乎?吾民尚有噍類乎?燕啄皇孫,漢祚將盡,斯人不去,國不得安,倘再戀棧貽羞,可謂顏之孔厚。請問今日之國民,孰認賣國之內閣!”
梁士詒這頂洪憲罪魁的罪名已是鐵案,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梁那麽有才智和見識的人,踏入洪憲稱帝的泥潭,一輩子都無法拔腿,實在是叫人歎息。人常說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而這吳秀才劍走偏鋒,哪壺不開提哪壺。
十五日,吳佩孚似乎在痛打落水狗,電梁士詒迫其下野。
電雲:“魯案關係國家存亡,全國士民抵死挽救,鄙人本諸公意,不獲已而迭次通電,迫於鄉國情切,對公不免有煩激過當之語。乃公不以逆耳見責,反以聞過則喜,更許鄙人為直諒之友,休休有容,誠不愧相國風度。鄙人樸野不文,不禁有褻瀆之感。公之元電,心平氣和,尤不能不歎為涵養過人。赫赫總揆,民具爾瞻。魯案經過,事實具在,華盛頓之惡耗,是否子虛?僑民之呼號,是否訛傳?三代表之訓令,是否捏造?餘、蔣二代表之來電,是否厚誣?政.府鹽務九千萬之借款,是否並無其事?我公既皆以流言視之,愛公者亦當以流言視之。
“惟鄙人亦愛公者之一,敢進最後之忠告。世界各國通例,凡內閣為人民不信任者,即自請辭職,以謝國人。公夙澹泊,尤重廉恥,疆吏既不見諒。國人又不相容,公非皇皇熱中者流,何必戀棧貽羞,開罪疆吏國人!易曰:‘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公應迅速下野,以明心地坦白。前途正遠,來日方長,去後留思,東山再起,又何惜爭此一時虛權,而蒙他日之實禍耶?笑罵任他笑罵,好官自我為之。以公明哲,諒不出此。承許諒直,敢進諍言。天寒歲暮,諸希自愛!”
梁士詒究竟有沒有麵允日使直接談判和允借日款,算是曆史上的一大謎團,按常理分析,他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如果這是事實,梁士詒卻是蒙不白之冤。
當時的中國政.府,急需要錢,不管是誰家的錢,得能借到算。一個搖搖欲墜,支離破碎的政.府,沒有可靠的抵押,和誰能借到錢?就算是能借到日本人的錢,也是梁的能耐。
但是,大勢不好,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都被吳秀才占去。梁則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梁士詒的後台張作霖雖然極力為梁辯護,但張哪有吳秀才的本事,可謂有勁使不上。
在此期間,他曾發電報給徐世昌,幫梁說話。
電曰: “……作霖上次到京,隨曹使之後,促成內閣,誠以華會關頭,內閣一日不成,國本一日不固,故勉為讚襄,乃以膠濟問題梁內閣甫經宣布進行,而吳使竟不加諒解,肆意譏彈,歌日通電,其措詞是否失當,姑不具論,或亦因愛國熱忱,迫而出此,亦未可知。惟若不問是非,輒加攻擊,試問當局者將何所措手?國事何望?應請主持正論,宣布國人,俾當局者得以從容展布,克竟全功。……”
但徐世昌也是無可奈何。
吳佩孚不僅針對梁士詒,而且不放過其副手葉恭綽。
吳於一月九日發出通電,反對交通部用日本技師和日本電料,架設滬、寧、漢長途電話。
搞得交通總長葉恭綽措手不及,忙於十日通電說明原委。
電雲:“讀吳巡閱使佳日通電,殊深詫異!查交部所擬滬、寧、漢長途電話辦法,係民國八年所定,並非恭綽任內經手。恭綽視事方及半月,諸務倥傯,未暇過問此事,更未由催促進行,特此聲明,以免誤會。至原電措辭,未及尊重彼此人格,殊為可惜,怒不致辯,統希鑒察!”
一月十九日吳佩孚領銜,江蘇、江西、湖北、山東、河南、陝西六省督軍省長列名,電請免梁士詒內閣總理。
徐世昌接到這通電報即親批“交院”二字。
照理攻擊國務院總理的電報,總統隻可以存檔,不應批交總理,這一批,等於暗示不支持梁閣。
梁士詒是何等聰明之人,便持該電謁徐世昌麵請辭職。
當著徐的麵,梁發了一通牢騷,覺得外人不知內情沒有辦法,徐在這個時候也跟著起哄,不免太傷人。
徐則唯唯諾諾,毫無明朗表示,於是梁士詒乃麵請辭職,憤然離開總統府。
北洋時代的“電報戰”是當時一大特色,起草電報的都是寫文章的高手。吳佩孚一個接一個的電報倒閣。有人也跟著湊熱鬧,蹭吳的熱點。田中玉、蕭耀南、齊燮元、陳光遠、趙倜、馮玉祥都發通電與吳佩孚相呼應。
直係領袖曹錕沒有討梁的通電,但是,別人都認為他的得力下屬吳的態度就代表他,他發不發電沒有關係。
最妙的是山東第一混成旅旅長張克瑤發表了一篇“討梁士詒檄”,通篇套用“討武則天檄”,使人讀完為之忍俊不禁。
梁士詒卻表現出相國風度,他的中國書讀得很通,當然了解中國人所稱的相國胸懷,所謂“宰相肚裏能撐船”,“有容則大”。所以他對各式各樣討伐他的檄文都逆來順受。他稱吳佩孚為“吾國之一奇男子”,又說“自己生平好交直諒之友,爭論敢不拜嘉”。吳佩孚針對他這風度,譏笑他是“笑罵由人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吳佩孚這時真是旭日東升,天之驕子,三年前他猛攻龔心湛內閣,龔閣因之垮台,是對皖係作戰的先聲。現在他猛攻梁士詒內閣,梁也搖搖欲墜,這次是他對奉係宣戰的前奏。在這前奏曲中吳佩孚一直抓住上風,他的電報戰有聲有色,人人叫好,而張作霖卻隻有招架之功,拿了難題做不出好文章來,僅僅以私人名義勸梁士詒鼓起勇氣來,不要灰心。
梁士詒辭職,徐世昌隻批了準假,梁也想看一個時期,所以半推半就地請假到天津去。徐世昌當時想請北洋元老王士珍組閣,王自然敬謝不敏,王士珍在北洋老將薑桂題去世後,曾由北京政.府派為德威上將軍,管理將軍府事務,他本來一直住在正定,不常到北京是非之地,由於兼理將軍府事務,所以才到北京來的。
外交總長顏惠慶奉派第二次代理國務總理,因為梁士詒並未辭職,名義上仍是梁內閣,所以顏惠慶這次的“代揆”在性質上和第一次不同。他表示仍和上次一樣,為了避免無政.府狀態,所以不得不接受這個任務,同時他宣稱代理閣揆之期到華盛頓會議閉幕之日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