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玄冥諸事（七）
那聲音，惹到雪衣都受不住，捂著耳朵坐在那一處看著，沒有理會慕清歡像他求救的目光。
甄美難纏，他是知道的，她除了小孩子氣在，人卻是很好的，倒是不擔心清歡出什麽事，也不方便去引火上身。
“達禮，下來。”
“不要不要，這個小哥哥長得好看，哥哥把他買個我吧。”甄美嫩嫩的聲音落在慕清歡耳裏，他也半大人而已，不樂意得很，使勁把甄美往外邊拽去，“一看你就是從小被錢寵壞了，下去，你不下去我就打你了啊，趕緊給二爺我下去。”
赤蓮見得出來他怕真用力傷到了看上去還小小的女娃娃，他並沒有怎麽扯人，隻能無奈地想赤蓮求救，她對付人不是最有一套了嗎？
“達禮，不得無禮，別這麽沒個女兒家的模樣。”甄俊也沒能將她扯下來，看著他那小妹，隻是唉聲歎氣。
“甄美，”她受不住清歡那般哀討的眼神，還是出聲，“他是個斷了袖的人，你要是再扯，我給你說，他能給你斷胳膊的。”
甄達禮搖頭，“不幹不幹，斷了袖的小哥哥最好了，我就喜歡斷袖的小哥哥了。”
什麽歪理兒！
“你看看你帶出來的都是什麽人！”赤蓮直接走到甄美身旁去，壓低了聲音，呼喝著玄冥宮主的範勢在身，“甄美，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下來，我立即找人殺了你隔壁村的小教書的，閹了你相公樓裏頭的那個人，你若是不信，便不信吧。”她使出針將雪衣身上別著的“天靈刃”取過來，撥開鞘殼，立即往外頭走去。
嚇得甄美立馬骨碌碌地就溜了下來，“女人心，海底針，你這個女人好惡毒啊。”
赤蓮回頭，彈了彈刀刃，與她別過嘴一笑，“關我什麽事。”
慕清歡解脫之後，立馬就溜回去，站在她邊上去，舉著拇指，輕聲道：“行啊大宮主，以後我就跟著你一起混了。”
“成，”赤蓮豪氣地回答著：“叫我大當家的。”
點頭哈腰一人，微微彎了彎腰：“誒，得嘞，大當家的。”
送人骨歸地，插香焚燭，女人跪在蒲團上頭，虔誠地磕著頭，閉著雙眼，超度我莫家上千亡魂，佑我莫家魂來世安安順順，莫做冤死鬼混。那客死他鄉的花蟒，不能身回故鄉，還望魂歸山林，做它世世代代安生山林方外靈物。
雪衣跪在她旁邊，閉著眼，誠戒心語著：“嶽父，嶽母，今日才回得來見您二老，是晚生後輩的不是，萬望原諒。我發誓，這輩子都會比您二老對她更好，好好對待她，守護她，愛護她，不讓她在受以前那些苦事了，請您二老相信晚輩，晚輩會用性命去保護她的，絕對不會讓您二老失望的，請給晚輩一個用餘生去保護她的機會。”
虔誠篤實地磕長頭，一聲悶響，落落在心。
——蓮，我會用餘生給你一個長安樂地的。
他察覺到立在身旁的目光，溫潤的眼神看過去，卻對上了一雙佩服絕倫的眼光，不，兩雙。
“怎麽了？”
“你做什麽磕頭磕得像是要磕死在這泥像前啊？”這是赤蓮說的話。
慕清歡站在邊上，又道：“這是你親戚啊，不然你這麽認真其事做什麽？”
雪衣神色絕然——這都是兩小孩，倆小孩！
雙雙起身，本打算就走，卻見慕清歡跪在方才赤蓮跪著的蒲團上頭，平平淡淡的聲音傳來：“倆老輩子，清歡呢，是個不像話的混賬東西，好在這一路上有人引到，有人給我這個混賬東西引路，撥錯回歸正道上頭去。”他措辭少，停了一會兒，不知道再如何不漏痕跡地間接表達對她的感謝，一聲大呼，“好！”
“好什麽好呀？”
清歡背著人看著泥像溫和地抿嘴笑著：自然是這一路走來有人指導著好。
他道：“我說得真好。”
赤蓮無奈，“好了好了，起來吧，我們今日要去金陵古都去，晚了就不知道又要睡哪兒了。”
“去金陵古都做什麽啊？”他起身問道。
“送人骨唄，順道陽春四月天，咱們玩玩去。”
清歡“哦”了一聲，問道：“那還有些人你不去追究嗎？就是跟那個女的一起迫殺你家的那些人。”
赤蓮挑著眉看著他，一道走出去取馬，一邊不在意回答：“你別操心這些事啊，我有我的打算。”
這清歡，倒是越來越對事情上心了，不過當初與天涯隨口說說，讓他去查，沒想到他還放在了心上。
“不是，我就想多學學東西，別我以後給這樣讓人搗了，子孫後代要拿命去終結，你給我說唄。”
馬兒馭馭，春光暖暖，微風融融漾漾。
遠離了同裏，離開了江南，她才說：“你估計身在玄冥，江湖上頭有好些消息都不知道了，最近出的事不少，淮陰孫家的家主，啊，淮陰孫家家主被自己的毒毒得瘋瘋傻傻，整天要吃他的小曾孫子。洛河田家的當家的，你以為那老頭子有那麽容易暴斃身亡嗎？古陵渡口邊上金家金大善人，真的就是醫死的麽？”
慕清歡撓了撓後腦勺，不解問道：“大善人，你也要殺啊？”
“什麽大善人啊，把別人逼得無路可走之後，再去那一點甜湯去救要死的人，就是別人口中的善人了，你以為那就是慈悲心腸了？清歡，有些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變的，拿著私下的手段逼迫，動手，暗自手段裏頭殺死了相依為命的爺爺，賣身葬親爺，還落得個救苦救難菩薩心腸的人，你覺得，該死，還是不該死？”
他點點頭，“那自然是該死的。不過……”
“沒什麽好不過的，”赤蓮截斷了話去，“這世上沒有那個多不為絲毫利益就去幫人的善人的，就算是有，有幾個不是上半輩子造孽太多，冤魂纏身，睡不安寧，日日有鬼在眼前，這餘生才趕緊要把命續著做些善事積點陰德的？”
“總有好人的，你還別一概而論的。”
赤蓮瞅瞅他那義正在心的模樣，笑了：“是不是覺得我手裏頭，太髒了？”
“還好，”清歡甕聲甕氣地說著，“畢竟你並沒有亂殺人的，隻是動了那些以往參與落井下石的人，也不見得就狠心地葬送了一家人的命，那是他們的債，自然是要還的，我說得可對？”
她欣然一笑，“你總算是明白了。”
雪衣說道：“明白了很多真相，並算不得什麽好事的呀。”
慕清歡搖搖頭，神色認真地看著他，定定然說道：“可是不知道真相一昧地就相信自己眼裏看得的東西，是對我自己的不負責任，我有權利知道那真相背後是怎麽個樣子的罪惡，盡管它不怎麽好，還很醜陋，但是，我隻有看到了這些醜陋，我才能成長。”
雪衣欣慰點頭，稱是。
“以往我就是太把事情都看得像是他們嘴巴裏麵傳的那個樣子，什麽玄冥宮就是阿鼻地獄，什麽人人都是勾魂夜叉鬼，可是，我知道我錯了，玄冥宮不光彩，可是外頭那些人同樣不光彩，半斤八兩罷了，可是他們卻可以隨意說道這些事情，反倒把自己的罪一並勾銷。我隻有看到了真相，才看到這人世間的美好的。”
她不解，“這什麽牽連在啊，透過醜惡看到美好麽？”
“是啊，我隻有看到了醜惡，才能看到這人間的美，比如，那甄家哥兒無利無爭的對待他口中的友情，就算故友死去了好多年，他還是牽掛著不忘。”
甄俊還是沒忍住，與清歡說道了他哥哥的，好在也為了將他蒙在鼓裏，未曾點破。
赤蓮毫不留情地將他覺得美好打碎：“那是因為甄家是那麽有錢，他不需要爭利益罷了，不要多想。”
“是麽？我看他的眼神不是。”
甄俊確實不是，他是真真正正地將慕清言放在心上的，從未去想過利祿的單純放在心上。
“愛上這個人間，不僅僅是要愛上這些眼見的花開，鳥鳴，雪落，柳絮飛，還要愛上它的醜陋，正因為有了這些醜陋，才會無比貪戀那些美好。”
雪衣看著赤蓮的背影，如是說。
因為有了某一個人，所以，愛上了這個醜陋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