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刀光刃卷(六)
燭龍身上的皮太厚,清舒就算將整把劍插入了它的天靈蓋骨上頭,也沒能傷得它多少,倒是讓它吃疼了好一陣,一直奮力甩著腦袋,清舒差點手握劍不穩被甩下來。
燭龍擺動得厲害,那打過去的針也全部都偏了,全部落在了它的身上,竟然湛然起了多少火星子。
水水張開的大嘴,一把咬上它的七寸之地,疼得燭龍揚天嘶嚎著,一扭身,要將水水掙脫去。扭動起來的水花,又撲在赤蓮身上,迎著單薄的身子被這麽狂蒙地一擊,噗地吐了半口鮮血。
果真人還是太脆弱了些,對於它倆什麽都不算的一個小水花,還是傷得了人的軀體。
“清舒,”赤蓮從水水身上騰起,落在半空之中,叫到:“你在背後砍它的七寸,那是它的薄弱地方。”水水方才是真的碰到了它最薄弱的地方,燭龍已經發怒起來,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將水水的軀體咬住。
它一雙黃褐色的眼睛陡然痛苦地扭曲起來,身子被燭龍的尾巴絞在了一起,被燭龍絞得動彈不得。燭龍一點點地收緊軀幹——它這是要將水水活活用身體絞死。
水水疼得蛇身全然掰曲了去,哢嚓哢嚓了許多聲,透過了混亂的搏鬥聲,赤蓮心裏猛然地擊著:那聲音,像是裏頭的蛇骨已經被掰彎了。
赤蓮騰起躍到它的背後去,摸準了它的七寸所在,一劍立即刺進去。
可是燭龍的皮膚太厚,輕易紮不進去,一聲嗤響,劃破了蛇背,清舒的另一刀,跟在她使出的劍,一並沒入了蛇身去。
兩個人比肩掛在那處,眼神一交換,點頭,赤蓮鬆手,清舒雙手握劍柄,她繞道清舒的背後去了,揮出一道力氣,在他後頭使出功力,一望前推,瞬間,那噴薄而出一股腥血,將清舒整個人淋得滿是血。赤蓮稍微好些,在清舒背後,但仍舊沒能幸免,腥血從她麵門前掃了過來。
他手上催力,將所有的功夫拚在劍身上,狠命催力一絞,椎骨有斷裂之響。
所有人周遭早就騷動著響了,各處盡是一陣驚比過一陣的響聲,越來越大,赤蓮在空中一望,下麵紅紅的一片,那草木之上,一片紅彤彤。腦袋裏頭麻木了一下,危險來臨了。
——不行了,這情況,走不出去了。
她腦袋裏頭,最開始的是這麽個念頭,但是手上已經催動血祭來,耗盡一身血力,不知道後果如何。
“我去,你一定鎮住這邊。”清舒手握著劍,砍在燭龍的椎骨上麵,走動不得,他的麵具滿是血,被他一下子震碎了去,醜醜帶血的臉擔憂著,說道:“你一定小心。”
赤蓮踏在半空中回頭,道好,一邊還是腹誹了一下,這時候清舒若是個長得好看的人,那才叫風流,風骨。可是他不好看,她於是道了好就立即回頭。
清舒卯足了力氣,將手上的劍往下狠命地一劃拉,蛇嘶嚎聲震在耳邊,落在天上去。一道十多丈的口子一直從它的七寸劃拉而下,血液染紅了那一片空息裏,一片血紅。
燭龍攜帶著水水,一下子癱軟倒在水裏頭,一陣血洗過一般地水浪襲過來,澆透了一片濕,到處都是血腥味。
水水已經動彈不得,它已經受傷嚴重。
龐大的身軀裏,它的內髒已經受傷嚴重,隻有脫力地睜著眼睛看著,它的小主人,背挺堅毅地走在前頭去,去做剩下的最後一件事情。
……
赤蓮要去麵對的最後一件事情,比起清舒要麵對的氣息已盡的燭九陰,更是凶險。
緋紅堅毅的身子麵對著的是——赤蓮手半握著間,她前頭,一片片紅彤彤的,是所有人入滇以來的噩夢。那些都是從“布衣穀”和“錦玉穀”這很遠的地方,遠道而來的所有的蛇子蛇孫蛇外孫們。
這紅彤彤的蛇子蛇孫們全部都不要命地趕到老祖宗這裏來,方才燭龍竄出來時的那一陣叫聲,原來就是招呼孫子重孫子來幹架了,她還以為是長久時間不叫一叫,燭九陰心裏不舒服了呢。
赤蓮於半空見到的,就是一片片各處侵襲而來的紅彤彤的蛇們,像是一片蛇浪潮一樣,把滿山遍野的枯草荒木全部都覆蓋了過去,這數量——赤蓮看得頭皮一陣發麻。
周圍的響動聲,便是已經停在了他們停駐的此處,早到的那些因為勢單力薄不敢上前來的蛇們,這身子小是小了許多,可腦子吧,比起老祖宗,這些後代子孫還是聰明了些。
赤蓮走在所有人的前頭去,半跪著摸著地麵,感受著剩下的那些蛇正在拚命趕過來,究竟是到了何處。
不管是“布衣穀”外頭的劇毒攻擊力強猛的紅蛇,還是留在人身體裏頭小紅背蛇,全部都在不要命地趕過來,地上,一片沙沙的震動傳到了她的手心,數量很多,很多……
雪衣被慕清歡攔著不能上前去,擔憂地看著赤蓮半跪著一條腿,看著她抬手按在地上的那隻手,心裏一疼——他這才驚然發覺,她那唯一能在衣衫之外見到的手上,宛若浸滿了血一樣,刺紅得紮眼。往她脖子處一瞧,她那被濕發擋住的脖子,也是刺眼地紅色一片。
未能多想,地動山搖一陣,就連蛇母石山上頭都在狂搖動著,水潮傾覆,許許多多參天樹木的根就被從地底被拔起來。
這排山倒江的傾覆震動開來,人根本站不穩,雪衣被顛得左蕩右晃,倒是慕清歡一邊搖晃著一邊扶了他一把,他這才穩住。
不用看,就能知道那股波動是從赤蓮那裏傳出來的,一股股強勁的波動將她麵前的草木掀起一陣陣地波動,掀翻了幾處地皮來,而那些近處的蛇,還沒來得及上前來,已經被震碎五髒六腑,蛇屍遍布橫陳開來。
赤蓮強撐著身子,手所波及處,已經是幾十裏外,那些趕來的蛇,都非善類,這麽死了,還穀中一個安寧日。大蛇咬人毒人,小蛇鑽進人體內蠱毒著人,不管這是不是他們的圖騰,不管這是誰的信仰,卻不能從她這裏將她上心的人毒死。
“布衣穀”的人還能再尋得別的蛇物當圖騰當信仰,並不是非要這紅蛇子孫的,它們老祖宗出事偏偏要來傷人,便也怪不得人要趕盡殺絕。
……
這一場翻天覆地的震動一直震蕩了許久,許久……久得慕清歡跟著這腳下的土地一起晃動了很久了之後,腳下的晃動漸次減弱。
等到慕清歡明顯察覺到四周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沒有了那沙沙作響的蛇聲音,也沒了啊晃蕩的水聲。
看了好一會兒,慕清歡看著麵前那個人影仍舊半條腿支著跪在地上,她將腦袋撐在膝蓋上頭,一隻手撐在地上,半起半落著。
雪衣心神一麻,見到了,她的手,不知在何時,已經是變成慘白無血色的了。
“沒東西了吧?”慕清歡問。
天涯閉眼感受一陣,道:“沒了……吧。”
慕清歡看了看前頭,偷偷地樂了,聲音都帶著難察覺的喜悅道:“哎呀呀,那……我們的這個英明神武的大宮主啊,你怎麽還不起來啊?”
沒有人答應他,他死皮賴臉地噘了噘嘴,往前歪著頭看了看。
慕清歡背著手往上前幾步,一邊道:“大宮主,起來了嘛,咱們收拾收拾回去吃飯了啊,打完了,咱們收工了。”
沒有動靜,眾人心神一念,猛然跳起一陣心音,咚咚在心裏。
慕清歡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嘴半張著,沒能閉下。
雪衣趕緊一個拉開了慕清歡,自己飛快地走過去,一下子撲過去跪在地上,手顫抖得厲害,抬起那張麵目無色的臉。
赤蓮的肌骨已經冰涼,他手打著顫,一點點地接近她的心髒,又不敢去碰,眼睛狠狠地閉上,去往心跳的地方碰去——
雪衣長吐被憋住的氣息,一把抱住那半跪著的身體,腦袋撐在她的額頭前,一片冰冷,被驚嚇住的眼淚掉在了她的手上,猝不及防,又十分狼狽地在眾人眼前落了淚。
那是驚懼的淚水。
溫溫熱熱的眼淚,那是赤蓮肌膚上唯一的溫度。
她已經暈了過去,等她耗盡了全部心力,連皮膚的溫度都已經留不住了,隻剩下那驚驚顫顫地還在跳動微弱的心髒,昭示著她還活著。
為了所有人的存活,赤蓮差點把自己的命賠上去!
清舒聽到雪衣舒氣,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氣才落下,立即走上來,一探脖子邊上的搏動,緊張咬住下唇的牙齒才鬆開,咬得厲害,已經有了血痕。
他麵上沒有做任何表示,從血脈上稍微輸了真氣過去,最後也終究抵抗不住他自己的身子疲勞過度,一下子暈了,栽倒在赤蓮的旁邊。
這聲音落下,雪衣摸到她手上漸漸有了些許的溫度之後,這才抽了個心思看了看倒在旁邊的清舒,他的臉皺皺巴巴,鬆鬆垮垮的,很是醜,還帶著一股極其濃重的蛇血腥味。
眉目一皺,清舒來跟著暈,這是要攙和個什麽勁兒啊?
……
從禁地回去,一路所見,盡是覆著處處蛇屍在地,落腳落得極為艱難。
天涯一貫是在前頭開路,一邊擔著保護後麵眾人的擔子在身,一邊又要從重重疊疊的蛇屍之上清除道路出來。
天涯打頭,罌粟殿後,這是兩人的標準配置。
而中間的幾個人,便有些趣味了。
沈望舒背上背著清舒,因為清舒這個大男人最重。
慕清歡身上則背著赤蓮,而雪衣背上攜著死了多時的紅玉。
因為慕清歡死活不背紅玉,又說他要報赤蓮的救命之恩,一定要爭那個最輕的女宮主,好光明正大地去偷懶。
雪衣看著情況緊急,又著實是沒法,因為是她親口說得要帶著紅玉一起走,還鄭重地將紅玉屍身交給了他,不能讓她記掛著這樁子事。加之他也拗不過慕清歡,背著紅玉,就帶不走赤蓮,隻能親手把愛人扶到了清歡背上,脫了自己的衣裳貼在她背上。
最後順帶著,將六個骷髏頭包在衣裳裏頭,丟給了慕清歡帶著拿回去——那是她拚命從石墓裏麵帶出來的,就算沒用,也要給她留著。
………
迷迷糊糊之間,似乎在頭上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濃霧,還挾裹著一劍在頂,突然穿過頭頂——
“唔,頭疼。”
這一聲極是濃睡未醒的聲音,壓著沉沉悶悶的小孩子的氣息一般。赤蓮還沒能睜開眼來,隻是躺著摸了摸腦袋,叫了一聲。
床沿邊上的雪衣杵然一驚,腦袋一動,看著那摸著腦袋喃喃說話的人,愣住,什麽話都哽在了喉嚨間。
“唔,腦殼痛。”赤蓮又喃了一聲,睜開了緊逼著的眼,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她看見眼前的雪衣,一笑,看到他下巴上頭的胡渣,他眼下的處處青紫色,知道他疲憊在身,一定是許久都沒睡好過覺了。
伸手穿過他的發間,放在他的後腦之上,輕輕按壓著幾個穴道,按壓之後,又順勢借著力就把他往身上一拽,張嘴就道:“來,一起睡覺。”
雪衣也大大方方的,眼睛微微濕潤地,將小半個身子傾過去,傾身到一半,赤蓮雙眼霍然睜大,不顧著她那個虛弱身子,立即一翻,手按在雪衣的後腦上借力,躍過了傾著身體而來的雪衣,從他背上翻了過去。
“紅叔!”
赤蓮喊了一聲,就要衝出吊腳樓去,走到一半,停了下來,很是頹廢地蹲了下來,抱著自己的胳膊——紅玉死了。
雪衣一下子撲空,一下子落到了棉被上頭,立即爬起來摸了摸下巴,就看到了蹲在地上小小一個的赤蓮,那背影小小的讓人心裏一疼。
他那方才還因為人醒來的慌張、激動,在那一個驀然間,就軟成了棉花。靜靜地走過去,伸手就抱著了地上小小的身子,親昵又安慰地用下巴蹭著她的額頂,暖聲言語:“紅叔已經去了,別傷心了。他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浮塵在那邊接他,他不再孤單了,好嗎……”
赤蓮像個沒靈性的小娃娃一樣點點頭,一下子癱軟在了雪衣懷裏。
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雪衣的胳膊下麵出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還是不能坦然地麵對生離死別。”
雪衣一聽這話,心裏又一次溫軟了來,溫潤著聲音,低沉地音調,說道:“我也是,你知道我守了你快二十天了,我怕你暈過去就醒不過來了,我怕……”
怕什麽,雪衣就此打住,沒有說下去。
赤蓮用手抱住他纏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越發地往他懷裏鑽去,又抱緊在他的胸膛裏麵,不想撒手了。
“別鬧,好好休息,你才醒。”雪衣一邊說一邊便要將她往懷裏拽去,要打橫抱起來,往床上送去。
赤蓮強硬地搖搖頭,道:“我暈了二十來天,那紅叔的屍身呢?壞了麽?”
雪衣聽了這話,臉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