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另一境地(一)
雪衣冷冷地斜了一眼,聽得不過清舒這番話,溫聲卻是在反譏諷著:“哦?依著樓主的看法,你覺這裏頭的真相,不能僅憑著感覺去走的話,又是去何處找線索呢?”
“難不成,憑著清舒樓主一向來的誆騙手段麽?”
清舒咳了一咳,沒做聲下去,也沒看雪衣一眼。
待著些許半會子過去了,一雙納含了星辰大海的好看眼睛,卻什麽名堂都沒有看出來,白瞎了一雙好看的眼睛。
既然沒有看出個名堂來,清舒也便隻能作罷,道:“這應當是樹長大了,本身就帶有的裂紋吧。”
赤蓮嗤笑了笑,並不接腔,繼續在手底按壓著樹幹。
她想,既然這裏有個女人的手印子,那麽,這裏就必當是她曾經到過的地方。就算那個女人隻是路過,便一定是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這裏過,那就一定還有線索的。
半點線索,都不能放過了!
日光漸起,照得昏昏沉沉的古木林間,亮堂了些。可是四周都有人在查看著,過到了這個點,卻始終沒找到什麽不尋常出來。
——咚!
忽然,玄冥“斂劍樓”的一個人打破了所有人的尋找,“宮主,你聽。”一陣刀柄敲擊樹幹的聲音,在空洞之中,又是兩聲,咚咚傳來。
沉沉實聲,裏頭,卻泛雜著一絲有些難察覺的空乏之聲。
赤蓮驚詫地與附近的雪衣看了看,說道:“空的。”
清舒立然開口,“樹幹的玄機,裏麵是空的——先找可有什麽機關打開這樹,如若不行,動手直接砸開。”
紅玉出聲製止住:“砸什麽砸啊!”
他的棍子一篤實地撞到樹幹上頭,他瞪急了眼看著清舒,罵道:“這東西裏頭有層厚實的木心,所以這聲音才這麽沉實,你砸得開嗎!”
“況且,這棵樹木這麽大,你把它樹幹底砸毀了倒下來,你走得了幾步路!你是真想要別人跟著你陪死在裏頭還是什麽東西!你拿的什麽鬼心思啊!”
半老人家這麽就覷了他一眼,說道:“裏麵是空心的,可是卻不知道能空道多大。能在這裏頭鑽出一個心兒來,就一定不是死的,一定不是走一次就讓人毀了的大工程,一定是有機關的!”
話音剛落,樹幹底部,裂裂聲響起來,紅玉立即往邊上跳了一步,“乖乖,這麽快就應驗了啊。”
連說了三個“一定”,應驗的比男女誓言還快呢,赤蓮不由得讚歎紅玉叔的那喜鵲嘴。
所有人都趕緊著往後退了幾大步,看著那正震顫著的樹木,綿延到樹枝頂上,枝幹墜墜,玉葉遙遙,一整棵樹木,齊齊顫抖著,落下了簌簌秋葉,枯黃打卷,卻未曾驚起一隻飛鳥。
這地方,飛鳥果真都是死絕了。
赤蓮明白了些什麽:這裏沒有半天活物的原因,十有八九就在於那些怪物了吧。而那些怪物所在之地,世事活物皆無,就連天上的飛鳥都被他們抓取吃了,讓這個地方的東西都斷子絕孫了。
慕清歡單提著一隻腳,赤蓮幾人看了看他那怪異模樣,他倒是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釋道:“這埋在草裏的石頭絆了我一腳,我也就踢了幾步回去而已,沒幹別的,真的,我沒亂動。”
一個靈光神識忽的一閃,這地上的草卻是深厚了不少,所有人又全部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一棵堪稱是樹王的大樹上頭,皆是朝天而往,忘了一低頭,盡是忽略這些埋住的東西。倒是清歡誤打誤撞上了這一個機關來,那沒入腳踝深的的草確實讓人發現不了,而清歡卻是那個隨處走的人。
這個到處亂動的人,倒是歪打正了著,赤蓮笑著點頭,示意他站好。
雪衣同他笑笑,以表這次他幹得漂亮。
越過眾人掩著眼睛的身體,慕清歡墊著腳看了看自己幹得那件漂亮的事,究竟是個如何模樣——
一人來高的活樹門,這麽寬寬地就移到了別處,能夠清楚地看著那環著的樹皮質層,居然會有一隻手臂長那般粗。就連布在樹幹上的青苔,也都有小半尺來深。
眾人合是瞠目結舌——樹幹,果真是空的!
這中心蛀空了一環房屋粗細的樹王,居然還能堅挺地活著。闊大的枝脈四伏散開來,裏頭究竟是有個什麽秘密?
樹洞之中,一片昏暗無色,赤蓮耗透了眼力勁兒,也沒能看出個影子來。
“給我火把來。”赤蓮出聲,拿起自己手上的磷火裹子,做好了身先一步的打算了。
清舒卻搖了搖頭,說道:“蓮宮主,我打頭,你殿後。”
她看了看清舒,不明白這麽危險的事情,一向精明得很的清舒,怎麽會搶著去做,不解,卻已經點頭,“行,你先去。”
清舒先一步,舉著火木,就入了幽冥之間,火把燃著的光,漸漸遠去,一襲墨黑披風一閃,人就落在了樹洞深處,遠遠地,隻剩下了一團小小的火光。
看樣子,這個樹王,比她想得更加大。
紅玉沒動,她想他應當是要去尋找浮塵的下落了,也不會勉強這一個半老頭子跟著他們一起進去送險。
她是最後一個進去的人。
紅玉半斜地靠在樹幹上,赤蓮在樹幹在進入樹洞門時,取下臉上覆著的麵具,露出原本的模樣,與他清然嬉笑,“紅叔,我走了,再見。”
她吃不準紅玉那複雜神色的模樣,究竟是何意,因為這老頭子正經起來,比白隱修的心思還難以捉摸。
他也不道自己離別,雙手環抱持在胸前,靜靜看著她。
赤蓮點點頭,別過頭去,牽緊了雪衣的手,就要往裏頭一去。
忽而,一陣簌簌清風吹林而過,翻卷過赤蓮一身夏秋薄緋衣。
紅玉盯著她,雙眼猛然間睜大,抱在胸前的手杵杵發抖,嘴唇顫顫微合,心在胸膛裏頭,含不盡地兀自亂跳動著。
——那是?
細想一番,紅玉堅定地一抬手,猛然間一放下,收拾好了一貫用著的兵器,一步踏入這沒有歸途的幽冥路上去了。
他走得慢了些,一進身去,發現暗黑一片,隻剩下頭頂微弱有光。
紅玉微微咳了幾聲,呼吸有些不順暢,吸在鼻子裏頭的氣息,有些刺痛他的肺,在這種地方那麽多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一天天地在這裏磨耗下去,裏頭已經有些殘破了,這在樹木心子頭的氣息,有些逼仄發悶。
那一細咳,他在猜想裏頭心肺裏頭,是不是有出血了。
喉頭有一股子血腥之氣,像是埋在暗處的野獸,蠢蠢欲動而出一般。
紅玉伸手捂在了自己的口鼻之間,摸出了火折子,火折子的光已經不像是在外頭那般明亮了——這裏頭的空氣是有問題的,連火都燒不安心。
淡淡的黃光,照見四周五蘊,矗在樹幹之中的,那裏是一座繞著圈往上的木梯子,看上去似乎年代久遠了去,深嗅,一陣濕潮問道。
木梯子上頭,依約有殘枝朽木從上頭落下來。
赤蓮這落在最後一個的人,也早已經上去了好幾丈了,此時她手上的火光,已經小如豆火了一般。
紅玉也沒能多想,伸腿就踩上了那朽木梯子,一步一步地前去追趕赤蓮。
他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從來沒對什麽事急過心,也鮮有對事情上過心,可是赤蓮臨走之前那笑著告別的臉,永遠在腦海裏頭盤旋,那個模樣,那個樣子他曾經見過,那在二十來年前。
那一日,他的浮塵說要宮主之位傳給他時候,就是那個清然嬉笑,不當回事的模樣。
紅玉他記得清清楚楚,這二十來年裏,他常常夢到他見浮塵的最後一麵,便是那個麵容,沒有傷感,也沒有悲哀,反倒是一臉半是洞之明察的模樣。
浮塵當年說的是她走了,赤蓮今日也是說她走了。
說的話一致,就連眼神也是一樣的。
紅玉隻覺得這模樣,讓人有些害怕,這麽好的女娃,才不過二十幾歲,要走上一場永不歸回的路麽?
除了惋惜,他對這個小女娃,也隻有惋惜。
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是重回了二十年前的舊物事裏去——浮塵,赤蓮,赤蓮,浮塵……這本就沒交集的,又相差了兩代玄冥宮主的女人,怎麽會……這麽像呢?
紅玉腦袋裏頭隻剩下兩張毫無相似之處的臉,那一雙相同的眼睛在眼前打著轉兒,交替而來,致使他未能看清楚眼前的木梯子,一步踩到朽木之上,嘩嚓一聲,木屑紛紛落下去,他半隻腿都落在了下頭,往下一看,空空蕩蕩,隻有無盡的黑暗。
“紅叔?”
聽著木梯子嘩嚓斷裂的聲音,赤蓮不確定地舉著手中的火把往下麵照去,隻是那火折子的光太暗,她見不清楚人臉。
“等老子!”紅玉憤憤一聲,將腿拔將出來,一躍而起,緩了緩,粗重的鼻息緩沉下來,不再像是個莽撞毛頭小子一樣,舉步沉沉,頭往上邊,冷靜一聲下來,再度躍起。
赤蓮要如何做,確實與他無關,他早些年都發過誓了,絕不會想像浮塵那個安管閑事,別人任他去死,我自一生孑然。
可是,他見到了赤蓮的後腰衣衫之後,那個東西。
——那是浮塵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