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走馬晉城(一)
待到赤蓮走出去“靈書回廊”,往主院走了不過多時,卻頗有些意外地遇著了多日不見,她還以為已經去外邊留了個種後,順道就回來了的沈望舒。
她眼下看著他那般模樣,便像是意氣帶些風發意,走馬還帶著些馬疾蹄的灑脫不羈,除此之外,還看上去,唔,格外放蕩。見著他的這個模樣,還果真就覺得這般模樣,才是稱心的那個沈望舒啊。
他眉目春生的樣兒,格外惹人討喜,她便停下出言問:“怎麽,有好事?”
“有,”爾後沈望舒看著對麵的人,半丈餘寬的巷道,就給她這麽沒正經笑著,一邊就堵了路,就決心不讓她好過,“我想起現在可以隨意弄死你,心裏頭就覺得特別開心。”
赤蓮百轉千回的那一張老臉,覺得好氣又好笑,最後仍舊是一張沒可奈何的臉色罵道:“滾開!”
“得得得。”
沈望舒就是願意看著那種臉色千變萬化,綠了再綠的臉色,他覺乎尤為順眼。順了眼,與她像是素日一般地鬧過了,也就作罷了。
他笑笑便走過去,將手肘擱在赤蓮的肩膀上,往她要回走的地方一道走去,“說真的,最近倒還真有什麽好事,我說,你要聽嗎?”
她好奇一問:“什麽東西呀?”
望舒猶是一臉神秘,“嗯,小宮主,你覺得這時日是到了什麽時節了?”
“我不記得日子,最近在那裏頭,人都沒見過幾隻,什麽時節了?”赤蓮擱在心裏慢慢掐著日子算,這最近到了盛夏,日子都過得像女人家的肌膚,黏黏膩膩的,隻知道是到了夏季,若說是到了什麽日子,其實還真就不知道了。
想過不多時,肩上覺得給他那胳膊肘子壓得有點疼,才覺得沈望舒這玩意兒實在是有些壯實,隨意給他這麽一邊撐著肩頭走了一截路,便疼了,於是便是絲毫不客氣,一把把他的手打下去。
“不是又到了牛郎織女大耗鳥兒的日子了嘛,這個日子你是怎麽打算的,先前的那麽些日子啊,以往是咱倆這兩個可憐的娃子一起過,你今年呢?”
“耗鳥兒?”不知緣何意,赤蓮腦子裏頭首先抓住的話頭,卻是他這一個話裏的雙關詞兒,看著他,還是那個三句不離一句葷話的那個沈望舒,便是一笑,搶過他手裏的“風雅人間”折扇,就往他頭上一敲,白了他一眼,已經決心今年決計是不能跟他一起過的。
“還沒做打算呢,不過想來還是蹲在宮裏罷了。聽著你的語氣,怎麽,你有打算?”看向他,卻見他奸笑相,女宮主私底裏一覺,怕是會有什麽不好的主意呢。
“嗯,咱們全部出去溜達如何,那離玄冥不遠的晉城有些小物什,聽說要拿來在那一夜出來玩玩,雖然不知是何物,不過聽人說是個有點意思的東西,我估摸著能讓你開一開眼界的,我覺著你會喜歡的,去嗎?”
她摸著眼皮,正跳得歡騰呢,怎麽會有這麽正常的物什?沈望舒這些年來看上的有些意思的東西,全部都不會什麽正常的。
唔?赤蓮忽然靈光一閃,看向他,心裏暗忖著,這個沈望舒,莫不是在誆自己去逛什麽相公窯子吧?不行不行啊,雖則是沒有見過這個東西,雖則也是極是想去的,現在可是畢竟從了良人了,再逛窯子什麽的,依約,不是什麽好事兒吧?
“你安的什麽心啊?”
“哪有什麽心,你現在多疑多得我都不信了?嘖嘖,人家還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看著他作勢又要掰扯出來些難能一見的少有的他為著自個好的往事兒,借以長篇做一頓大論了,赤蓮當即趕緊截斷了去,“打住,什麽鬼的一日夫妻,你少造我謠。我這麽多年來,名聲就是你給我搞臭的,邊兒玩去。”
他還果真就當即閉了嘴,她這才正經說道:“我不知那日可否得空,那一日再說吧,你要出去春宵一刻值千金還是值萬金,我皆不管,你要是出去給小姑娘弄出了個老沈家的孩子,我就幫你給白長老打個馬虎眼吧,記住你宮主的好。”
沈望舒咧開嘴一笑,“我不值錢,隻值得十文錢罷了,倒是你呀,趕著以前吧,你還是青春年少的玄冥一枝宮主小黃花,可是現在你看看你自己,早已經是別人家的少婦了,早就不是什麽小黃花了,可長點心吧,畢竟年少春衫是薄還是不薄,得看你自己的。”
唔,赤蓮有些心神勞思,心火鬱結於胸,這個老沈家的玩意兒,又可勁兒拿著自個的年紀說事兒了,雖然她自己還比他小上那麽幾個月,但終究自己沒能被歲月繞過,年歲確實不算得小了,也擔不起一句“畢竟年少”了。
還沒思索多事,搶著點回答他時,他卻趕早搶了白:“得嘞,我把你老人家送到了這地方了,那我可先回去了?”還歪著頭看了看赤蓮的意思,以等她的回答,順便便從她手中就自己的一柄“風雅人間”扇子給抽了回來。
“別急,我問你一問,知道能防蛇蟲的香料約莫是有哪幾種麽?”
沈望舒將扇子柄杵在鬢角處,歪著頭先是一想,道:“怎麽問這個?你院裏鬧蛇了?”
“不是,我打算出去一趟,感覺那地方這種東西多。”
沈望舒眯著眼睛稍微想了想,張口便是幾昧香辛料,聽著這些名兒,便俱是夠勁兒的好東西,看著他的神情正經得很,她便心裏明白他此時是正經的,趕緊的,便一一在心裏記下了那些香物的名字。
“杜衡、陳皮、蒼術、山奈、白芷、菖蒲、藿香、……”赤蓮低著眉,嘴裏小聲嘀咕重複著,便是給沈望舒一個神情不落地瞧了個透,他不免覺得詫異,撐著鬢角的傘柄搖了搖,不由得多想了幾分。
“行了,我真回去了,也不早了,我就不送你到院子裏了啊。”他背過身去,伸開雙手,揚個懶腰,嘴裏高聲揚說著詩句“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轎,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墜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何日沈望舒這般隻將春宮瞧得入眼的這類人,竟會吟詠些酸詩了?赤蓮看了看他拾著懶腰的背影,依舊是個江湖九美的範兒式,本是天上而下的謫仙子般的模樣,卻吟詠著這麽個酸詩,不免一想,沈望舒他,是不是真當爹了,才會如今傷情年歲了?老了吧。
“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不歸……終將是不歸的啊……”已經走出兩條巷道去的沈望舒,仍舊念著最後兩句。
不歸?何是不歸?她立在原地想了一會子,望舒的不歸,何才是他的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