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死不悔改

  她怎麽來了!


  她聽到了什麽呀!


  她……要做什麽了?


  方才他想著自己要是去了身後的那些可憐事,無端地心寒,沒由來地心悸,是怕死了。麵對著死後她的那個爛攤子,眼淚就覆著了眼膜,驚覺轉頭,卻忘了自己快要給擔憂落淚的事兒。


  轉由心傷,變作了心死。


  她是全都聽見了吧?


  聽見了也好,也罷,總算是知道自己是個怎麽樣的人了,那她該找一個真真幹淨的人的,不是像自己這種活著就是一個玷汙他人的人。


  “宮……宮主。”臨了,還是把稱呼換做了以前恭恭敬敬的那一聲,雖說尊敬,但是疏遠得很,宮裏的長老,隻用白長老和丁長老不會正兒八經地叫的。他也不想自己再叫她什麽親近的稱呼了吧,那還是返作最初的叫法吧。


  這樣,或許對誰都好。


  赤蓮並沒有進門去,打量了小小室間,兩人相對落座,地上白瓷瓶早已爛做許多片了,那地方汙穢得很,倒是沒由來地汙濁了自己,還汙了雪衣。


  她出聲,拿捏的就不是什麽宮主的款兒,隻是護短的態度,“衣衣,咱們回去了。”


  “嗯?”雪衣慌亂抬眼,她……她說的是……是什麽?

  “我忽然想起我沒吃早飯,餓了。”


  這是她一貫的作風,在不正常時間,說不正緊的事兒。


  他應了聲好,起身將手心的瓷瓶渣滓甩出手心,紮進裏麵的,也便沒那麽多心思再管了。她要是要多處理事兒,也不是那麽衝動的人,要問好了再仔細偵查之後再做決定的。


  護短,這是她此生的大毛病,瞟著眼,上下打量了留玉,輕佻得很,“那誰,昨個,也是你?本宮不記得了,似乎穿上了衣服,還不如不穿呢,終究是看不下去的。”


  她懟人的功夫,都是跟這好事長老,悶死人白隱修,還有那話三句不到就開黃腔的沈望舒學的,專門就是逮著管他如意還是不如意的地方卯足了勁兒地往底了去打擊。


  “本宮才不在宮裏幾日啊,這就鬧得烏煙瘴氣沒個條理格法了?本宮且問你,昨兒晚上,本宮是怎麽說的。”


  留玉支支吾吾地,臉色很不好看,見著女宮主生了氣,沒個多辯解便抖抖索索地跪了下來,“宮主說,說得是莫要……”


  “住口,本宮沒興趣聽你說話。”她硬生生將其打斷,拿著自己生來就是王者的範兒去壓人,“本宮不知道最近有什麽事兒可做,聽你這話兒來說,是地牢裏缺新人去伺候對吧,本宮還沒在話本上看到過這麽一出呢,頗覺得來了個興致,不知看一眼好不好。”


  她裝作認真地想了一想,飄著聲音地輕佻而言,“想來這樣做,就算本宮看著會不怎麽順眼,但是,那些牢獄裏麵裝的這麽多年來的小刺客什麽的,應該是歡喜得不得了,本宮一向來是個宅心仁厚的人,為著他們考慮,也是顧不得本宮這一雙眼睛受不受得汙濁了。”


  站在高位看人,拿著宰牛刀來殺雞,拿著身份壓人,雖然是不常做的事兒,但是好歹看過了之前的丁長老等幾位較為嚴厲得緊的長老們訓人,那一個度,倒是拿捏還不錯呢。


  這故意問上話一句,然後立馬截斷,是為不給臉麵,拂了他的麵相,又是長了自己的身份。這再拿著一堆話兒去壓他,不給他留麵,不讓他插嘴,一句接一句,尤為著意的是要故意裝著自己是給了他百般好處一樣的讓他抬不了頭。


  這便是這麽多年待在一個個麵上做得和藹的長老跟前學到的。


  “本宮先前說過了,你這一詆毀,是要受一遭地牢刑獄之災的,本宮饒過了你不是?如今,卻不是本宮饒不饒你的這件事兒了,卻是你拿本宮在不在眼前的事兒了,本宮倒想讓你看看,這整個玄冥的天,到底是誰在管的!”


  “饒……饒命啊,宮主,留玉不曾詆毀任何人,若是宮主不信,宮主自是可以去查明留玉所說之話是真是假,宮主不是這樣大明不識,定會給所有人一個公道的仁慈宮主的。”留玉始終想不到的是,這老虎要是做乖了,是個任人撓癢癢的乖貓。這要是惹急了,是個毫無人性的凶獸窮奇,一口,讓骨頭都碎成渣。


  “住嘴!本宮說了本宮不想聽你說話。現下,倒是也懶得聽你說別的,追查不追查的事兒,倒在其次,本宮之命你不當回事,這一點上,你又是該當什麽罪責?”赤蓮在那邊吊騷著眼角,看著這抖若篩糠,顫似搗米的留玉,覺得自己在宮裏這麽久,總算是有這麽一天拿出這宮主的派場說事了,覺得現在的情形,分外受用。


  既然這戲做了,便得做足了去。


  “留玉是吧?本宮記不清了,似乎就是你,三番兩次在這‘癡情司’鬧事的,丁長老已經在本宮這裏說道過幾次了,你至今安穩無事,本宮也算得對你不薄的了,既然你不將本宮與那丁長老不放在眼裏,或許是根本就放不進眼裏也行,這自然是本宮管不著的事兒,不過呢,打今兒起,你別出這院子一步,若是出了,本宮也就管不著了,屆時,可就將你的屁股看緊了,總有人會替本宮會掰開的,至於這是誰呢,本宮啊,也說不好。”


  這走要走得決絕,這轉頭,更是要轉得那叫一個決絕,恰如後麵有什麽齁眼睛的事兒一般。


  抓著人便走,看一眼的功夫也懶得多費,還是聽到小心翼翼地掙紮的一聲“宮主”。


  死不悔改!


  抓著雪衣的手,放走出一步,便停了停,拿起他的手細細查看,看著那上麵的碎瓷片紮眼得很,使勁掐住他手腕處的穴道,狠了狠心,將那大的碎白瓷拔出。


  這些個小傷口如何來的,早已經知道前因後果,赤蓮心裏怒氣難當,回頭就直接衝著留玉的頸子邊彈撥出去,恰巧,劃過了脖頸邊上,傷不了那兒的大血脈,卻讓他疼上一疼,並非難事,“本宮手滑了,見諒,下一次,一定往裏邊劃去了。”


  留玉捂著脖子,細細的血沿著手縫就溜達了出來,不敢再多言了,狠狠地看著那離走的背影,心念俱灰。


  當日的小三子告誡過自己了,那上頭的人跟秦壽那個作死的人有過節,說去了,本就是自己往刀刃上做的混帳事兒。不過就是見不得雪衣那作死命的人過得好罷了,拿出去讓他整日提心吊膽地不省心著,卻從沒想過真告訴那個女宮主的。


  果真是自己作罷了,天都饒不得了是嗎?

  可是,憑什麽呀!


  他捂著脖子的手,漸漸也就垂下了,膝蓋一陣打顫,沒撐住,一下子倒在了那沁冷的地板上,地上那破破落落的白瓷瓶子的碎片,就算是碎了,也是一直在那一片白瓷的無暇玉色,嘲弄著自己原來,終究是一直都是這麽不堪的人。


  碎瓷上,每一片碎片,都似乎有著自己那一張,陋不忍堪的臉,連自己,都開始嘲諷起了自己呢。


  嗬,人的一生,幸福,總非不過是家庭平安康健,心上人在手邊這幾類物事。可這悲哀,各有各的一麵,而自己,卻是這最令人惡心的一種。哈,總算是有一天,給自己惡心到了呢。


  嘲笑著雪衣,自己何嚐不是那一種人,除了把屁股撅起,任人胡作非為的什麽事兒之外,這便是全部的生活了,總算在這裏這麽多年過去了,變作了自己,最難以堪見的人了。


  這,就是上天為何要將人分作三六九等的緣故吧,總歸這個塵世太需要自己這種人去墊底,供以其上的人去作樂,無論是淩辱心上,還是折磨身上,隻是一種取樂而已。


  留玉躺在地上,雙眼沉痛閉上,眼前閃過這麽多年的破落事,眼角忽然清淚兩相流——隻是,這世道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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