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下夜獨行,鹿鳴呦呦起
在秋月觀,日子仿佛過得格外快,因恐被人發現,天氣好的時候墨非就在房中修煉心法口訣,天氣陰沉的時候她就在院子裏坐坐,聽風聲吹過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音,看雲在空中如群馬奔馳的景象,嗅大雨過後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心愈發寧靜致遠,不為雜念所左右。
若不是身上的噬心毒偶有發作,墨非幾乎要忘了曾經存在於她記憶中,那些開心的、痛苦的往事,她將溫生視作她唯一的朋友。為給她逗趣兒解悶,溫生經常在墨非麵前變些戲法,見她笑得開心,溫生心中也輕快不少,沒想到他為修道練得的法術,隻為博得佳人一笑。
在持之以恒的修煉中,墨非終於有所進步,在連續幾次毒發時她都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是誰,身在何處,當溫生將手臂遞給她時,她極力克製嗜血的欲念,淺嚐輒止,隻為能平息體內的毒性,溫生見墨非逐漸好轉,心中欣喜萬分。
墨非偶發現別苑後有條雜草叢生的小路通往後山,看樣子已經很長時間無人走過,她雖想去後山玩,又有所顧慮。
直到一天夜裏,墨非在房中修煉完心法後,見月色透過紙窗漫進屋裏,她從床上起身,推開門,抬頭見月亮正圓,她毫無睡意,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去山裏轉轉,這麽晚了青冥派的弟子應該都睡了,她貓著身子,往那條小道走去。
月下夜行,樹影婆娑,墨非緩緩向深山裏走去,想起那些曾經善待她的林中野獸,她心中有些懷念它們,無論是塔木山的三眼神獸,還是槿幽穀沼澤旁的白狼,不知道它們還好嗎。
山裏幽靜,尤其是夜裏,更顯深邃,常人或許會害怕,可這一切對於墨非而言,卻格外親近,寂寥在這一刻被衝淡,隻剩下久違的歸屬感。
不知走了多久,見前方有塊石頭,墨非有些累了,她坐下來,順手拾起一片樹葉,放在口中吹,清脆的聲音從一片葉子傳至林間,墨非閉上眼,默默召喚在附近的生靈。
當聽見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墨非麵含笑意,知道它們出現了,不知青冥山又有什麽可愛的獸類,她緩緩睜開眼,見兩隻個頭不大的花鹿從林中鑽出來,好奇地望向她。
其中一隻被她口中發出的聲音吸引,它輕踏著步子,來到她的身側,墨非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幼鹿發出“呦呦”的鹿鳴,曲起前腳跪坐在她的麵前,另一隻幼鹿初時有些猶豫,可見她並無惡意,也來至她的身側。
吹完曲子,墨非放下口中的樹葉,見這兩頭幼鹿身上皆有白色的花紋,甚是好看,她伸出手輕輕在它們身上撫過,幼鹿似乎很享受,舒服地半眯著雙眼。
相對於後一隻來到墨非身旁的幼鹿,第一隻調皮許多,它在
墨非的身側來回跳躍,似乎要展示給她看自己矯健的身姿,墨非笑道,“看來你是個機靈鬼,以後叫你小靈吧”,小靈聞此好奇地睜著那雙大眼睛,點點頭。
那隻仍匍匐在她麵前享受她愛撫的小鹿性子安靜許多,墨非摸摸它柔軟的耳朵,“你是個安靜的,叫你安安可好”,安安仰起頭“呦呦”地叫了一聲,又趴了下去。
小靈來到墨非的身旁,它似乎對這個非同類卻有著相同氣息的人感到好奇,它伸出舌頭舔舔墨非的臉,弄得墨非癢癢的,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它以為她喜歡,更是伸長了脖子舔她的臉,見她胸前有塊東西,在月光下發出明晃晃的光亮,小靈探過頭用嘴銜著將那東西一把扯下來。
放在地上,用舌頭舔了舔,沒什麽味道,隻是冰冰涼涼的,一雙手伸過來,將那墜子拾起,墨非望向這朵血蓮,眼中一片幽深,心頭百轉千回,她緊緊握住墜子,歎了口氣道,“留你有何用?”
將墜子拋擲出去,小靈見此朝那墜子落去的地方迅速跑過去,銜著墜子又回到墨非的身旁,將墜子放在她的掌心,墨非心情複雜,她終究將墜子又係回頸上。
與兩隻幼鹿耍了些時候,睡意襲來,靠在兩隻鹿溫暖的身體旁,墨非沉沉睡去,這是來到青冥山,墨非睡得最踏實的一次,無擔心時刻被人發現的恐懼感,無孤身一人入眠的寂寥感,無對未知前景堪憂的沉重感,仿佛又回到東海龍宮那片花影崢嶸的墨蓮池,在被花瓣包覆中沉靜地睡去。
醒來之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斑駁的陽光從錯落茂密的林子落在她的身上,墨非支起身子,揉揉眼睛,見兩隻幼鹿已不見了蹤影,她從地上爬起來,撣去身上的枯葉,環顧四周,盡管依依不舍,對這裏留戀,但她知道她必須要回去了。
沿原路返回,行至別苑,看見一個身影在別苑裏來回踱步,是溫生,墨非輕喚了他一聲,溫生見到墨非從後山而來,頭上還沾了一片落葉,他幾步並做一步走來,叱問道,“你去哪兒了,為何不聽我的,知不知道四處亂跑很危險?”
這是溫生第一次指責她,他嚴厲的語氣讓墨非心中委屈,她垂下眼睛,輕聲說,“對不起,我夜裏睡不著,想出來走走,可是一時貪玩就在林子裏睡著了,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
溫生見墨非抿著唇,一副可憐的模樣,心中憐惜,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些,他輕歎一聲,言道,“我不是要責怪你,我隻是擔心你,怕你被人抓走了,又怕你似上次那般,未留下隻言片語就不見了蹤影……”
溫生抬起手,將墨非頭上那片枯葉摘下,墨非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向溫生,見他臉色微霽,她乖巧地望向
溫生,“我知錯了,以後不會再亂跑了,你別生氣了。”
“我早就氣消了,進屋吧,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溫生搖搖頭,對於她他沒有一點兒辦法,墨非一聽見有禮物,還不等溫生進屋,便快步走去屋裏,溫生翹起嘴角,她真像個孩童一般。
見桌上放著一把七弦琴,墨非瞪大雙眼,她愛惜地輕撫琴身,聽見身後溫生的聲音傳來,“我怕你會悶,特意讓少傑下山一趟,為你買來這把琴,喜歡嗎?”
墨非的眉間藏不住欣喜和雀躍,她早已將琴視為她畢生珍愛之物,不知是否因這琴與他有瓜葛,但她對琴的喜愛超過了一切,她回過頭,笑著朝溫生點點頭。
“為我彈奏一曲可好?”溫生凝望墨非,他還記得在春月樓,她的琴音嫋嫋,讓他難忘。
墨非雙手放在琴弦上,她望向溫生,“想聽什麽?”
“你彈的我都喜歡。”溫生嘴角噙著笑意,他略施法術,將聲音隔斷在別苑。
春日鶯歌燕舞,滿園深淺,柳醉春風,雨沾衣袖,夏日蓮池幽韻,蟬音低鳴,海棠紛飛,垂藤陰涼,秋日葉落蕭肅,落盡梧桐,杜鵑啼血,雁去無聲,冬日白雪皚皚,寒風凜凜,臘梅盛放,月如冰霜。
琴音踏遍四季,品味人生,這幾十年的過往曆曆在目,從他投身道門,開始漫漫修仙路,師尊和師兄教導他,拯救危世,斬妖除魔,匡扶正義,他也從未有過懷疑,甚至覺得自他出生以來,這便是他的使命。
可是遇見她後,他第一次知道妖也可以善良,不僅心善且美得超凡脫俗,讓他為之吸引,他曾經聽聞,在很久以前,青冥派曾經有一任掌門,與妖怪相愛,不僅被剝奪掌門之位,且被青冥派永久除名,無人記得他的姓名,眾人皆說他是被三屍蟲上了身,違背了綱紀倫常和道德禮法。
三屍蟲喜好寄宿在人體內,上屍好華飾,中屍好滋味,下屍好淫欲,道家認為斬“三屍”,便能恬淡無欲,神靜性明,積眾善,便成仙,那名被千人所指、萬夫唾棄的掌門因生了,不僅戀上女子,且違背人妖殊途的規律,落得一個聲名狼藉的下場。
溫生曾經也與眾人一樣,以那個敗壞門楣的掌門為恥,可如今,他竟然理解了那個早已化作森森白骨的掌門,他放棄了修仙,也知終有一死,卻仍是如飛蛾撲火一般朝那情愛義無反顧地撲去,哪怕惡名遠揚,也甘願與他心愛的女子修成一世情緣。
溫生望向麵前彈琴的少女,她一身白衣,膚光如雪,一條白色發帶係在如瀑長發上,清雅麗質,潔若白蓮,此刻他心中生出一絲期盼,他願意為了她,放棄這掌門之位,放棄修仙之路,隻要能在她身側,一世繾綣。
墨非抬
起頭,見溫生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中的熾熱讓她低下頭,她不是不知道他對她除了故人之情外,還有別的情意,可是她無法應允他,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盡管那人並不知道她對他的愛戀,她也知道此情無望,可這世上的感情就是如此,愛上了便是愛上了,明知不可為卻難以抑製。
墨非知道溫生將她留在秋月觀,是一件驚世駭俗之事,那時魅漓帶著她來秋月觀求醫,從白若良與魅漓的交談中,她得知這秋月觀禁止女子出入,另對她的身份也十分忌諱,身為道家弟子,不僅不除妖,還要救妖,若不是白若良深明大義,遇到其他人恐不會收留他們。
眼下她不能離去,隻能依附溫生身體的血來解毒,可是她不想連他的心也拿走,溫生是個謙謙君子,從未有過逾越的舉動,也從未說過他對她的心意,可是在相處中,日益加深的感情牽絆讓墨非開始擔心這一切會成為日後的隱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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