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堪
許多年後,才知道父親對我異乎尋常的珍愛,其實是一種愛情的轉移,其中潛藏著對母親的渺視和仇恨。
在我所有的記憶中,父親從未正眼看過母親,父親隻關注我,以及和我有關的一切。
而我的母親雖然在父親那裏受到冷遇,卻在周圍很多男人那裏得到空前絕後的熱情追捧。這一度讓母親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膨脹,她每天都會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對待她那張原本就很漂亮的臉蛋。穿著搭配方麵也總是極力達到豔驚四座的效果。
這樣精致優雅的母親絕對是我們這個小烏鎮最美豔動人的女人。走在大街上能引來無數人的側目,她嫣然一笑的模樣能讓所有男人心動。
我曾親眼見到一個長得還算體麵的男人,在看到我母親的時候,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直直的粘在了母親的身上,直到他身邊五大三粗,滿臉雀斑的女人惡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他才恍然清醒過來。捂著臉委屈地望著比他高大的女人,樣子滑稽至極。
那女人鼻孔朝天,朝著母親萬分不屑地吐口唾沫,“狐狸精!”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狐狸精”這個詞,雖然也知道是個貶義詞,卻覺得很是新奇。
隻是,我卻沒有想到在我以後的人生,“狐狸精”會成為我人生的第一職業,當然這都是拜我那好母親所賜,我曾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那天我不曾發現他們的奸情,是不是就不會從事這隱晦低賤的工作了。可是,這世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母親聽到“狐狸精”這個讓人極其反感的稱呼,不怒反笑,依然姿態優雅的像一隻美麗的孔雀,從那女人麵前緩緩走過。而那剛剛挨打的男人的眼睛更直了,就像丟了魂似的,隨著母親的身影而動。隻是,下一秒便聽到“啊”的一聲慘叫,而後吵架聲,求饒聲不絕於耳……
母親總是這樣不管別人怎麽對他,都是一副優雅得體的模樣,我想大概與她的職業有關,她是一家酒店的領班。每天麵對奉為上帝的客人,自然修煉成現在這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樣子。
隻是,她人前對外人熱情洋溢,人後卻對父親和我極為淡漠。我多希望能靠近她,多希望她能抱抱我。可是,她總是用一副凶冷的目光看我。
我不知道她的凶冷來自什麽原因,以至於讓我在十歲的時候就開始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
懵懂無知的我經常站在鏡子前尋找和母親相像的地方,可是無論我怎麽學她的一笑一顰,都不像她,這讓我沮喪了好長一段時間。
細心的父親發現後,則對母親更加無視和冷漠,他認真而鄭重地告訴我:“畫兒,長大後不要做你母親那種女人。”
我當時並不明白父親話中的含義,母親美麗優雅,大家都很喜歡她,而且就連我的那些小朋友都羨慕我,為什麽不讓我成為她?
這個問題一直到我上初中才明白。
那段時間,父親一直消瘦得厲害,走路都有些不穩。
母親說她酒店很忙,請不下來假,便讓我去學校請假,陪父親去縣城醫院。在途中發現忘記帶身份證,我們又返回來了。
看著父親氣喘籲籲的樣子,我讓父親在路口等著我,我自己回家去拿身份證。
生怕父親久等,我一路小跑著跑到家門前,卻發現門沒有鎖。詫異過後,以為是臨出門前忘記鎖門了,懊惱自己太過於粗心大意。
然後,推門而入,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住。
沙發上,母親正衣衫不整的坐在一個男人身上晃悠,她微微閉著那雙美麗的眸子,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似乎沉醉於一種美好的境界。她是那樣一個顧及形象的人,怎麽會這個樣子?
雖然當時還小,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但是,從母親臉上那抹來不及掩飾的驚慌,看出他們似乎在做很怕人見到的事情。
茫然無措的視線落在母親身下的那個男人時,才詫異地發現,那個男人很英俊,而且似乎比母親至少年輕十多歲。
那個男人像是對我這個突然闖入者很不滿,甚至惱恨。他微微眯起眼睛陰殘冷厲的盯著我,瞬間讓我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嚇得扭頭看向母親,就在我剛想問她,“你不是說要上班嗎?”隻聽“撲通”一聲,父親轟然倒在了房間門口,那歇斯底裏的痛苦表情,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再後來,母親幹脆破罐子破摔,公然帶著那個男人回家住宿。鄰居們的指指點點讓我知道了母親的不堪。在父親無比痛苦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恨意。
那時,我便開始恨母親,也懂了父親的那句話。同時越發沉默,害怕周圍人提及母親,那是我的心病,是我的恥辱。我隻能遠遠的躲著他們,心裏隻記掛著父親,心疼著日漸消瘦的他。
而父親含著難以下咽的恥辱,在輾轉病榻幾個月後,於痛苦不堪中離去。
當時,床前隻有我一個人。而母親,隻知道每日濃妝豔抹和她的小情人廝混。
那時,我還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麽。隻知道抓住父親的手,讓它一點點失去溫度。
皎潔的月光落在父親那不瞑的雙眼時,我伸出小手撫了撫,他閉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的這一睡去就是永遠的離去,從此以後,再也無法叫醒他……
我隻想著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還會醒來,教我任何感興趣的東西。漸漸的,趴在父親的身旁睡著了。
在父親去世一周後,母親變賣了房子和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
我大哭大鬧,撒潑打滾也沒能阻止他們強行帶我住進了她的小情人家裏。小烏鎮最豪華氣派的別墅。
那裏是我地獄般生活的開始。
我這才知道母親情人的身份,他是母親的老板,叫封沉毅。
我一直害怕封沉毅,他冷漠狠厲的眼神,仿佛能將我僅有的神誌磨滅幹淨。他桀驁的臉龐總是掛著莫名的笑意,讓我不寒而栗。
我曾親眼看到他將一個人折磨得麵目全非後,扔在大馬路上,任由過往的汽車碾壓。
我嚇得屏住呼吸,總感覺躺在那裏垂死掙紮的人是我。心裏產生了想要救他的想法。等那些黑衣人都走了以後,我才敢從大樹後麵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然後,將那個滿身是血的人費力地拖拽到那棵大樹後麵。
那一刻,我想這個人如果能活著,他一定會恨封沉毅的。
封沉毅多了一個仇人,而我多了一個朋友。
街燈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隻能依稀看見他那雙眸噙著無助和恐懼的絕望,他渾身都在抖動著,我便脫下外套覆蓋在了他的身上,小聲地說道:“你不用害怕,你不會有事的,我明天再來看你。”
後來,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成了一句道別的話。更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今晚一個偶然的相遇,竟會隨之帶來此後無窮盡的怨恨與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