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淚
夜色愈發的濃厚了,不過並不壓抑。順著牆壁,我緩緩的向前走。這才發現這是個迷宮一樣的地方,長長的甬道似是找不到頭,埋沒在黑暗裏,令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都走向塵封。沒有光線的地方最容易讓人迷惘,讓人空洞,找不到希望。算不好時辰,掌握不好方向,隻是一任的放縱自己,隨著自己的直覺,或長或短,至死方休。我不知道我在這黑漫漫的甬道裏要找尋些什麽,我隻知道那個轉角過後,我看見了他,孤獨蕭索的他。
他在最黑暗的黑暗處,我看不見他,但是有酒香,就像一條隱形的線,牽引著我找到了他。
我說:“謝謝你,飯很好吃!”
他不回話。
我又說:“前麵衝你發火是我魯莽了,我是該賠的。”
他沒有出聲。
我隻好繼續說:“對不起!”
他還是不回答。
我無法,扶上玉簪,抽了出來。玉簪冰了,隨著夜,一瞬的涼了。發絲一股腦兒的散落下來,在安靜的夜裏,可以清晰的聽見頭發披散的聲音,摩挲著衣服的聲音。我握著簪子,朝一個方向遞了過去,那裏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用這個簪子抵吧,還值幾個錢!”
當手裏的一絲冰涼離開掌心的時候,一滴淚從眼睛裏滑落了出來。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雖然是舍不得,可也沒有必要哭啊,本就是身外之物,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淚還是毫無征兆的下來了,似乎連著什麽似的,刺痛了心。我慌忙的抹掉了,竟然怕他發現,許是怕這樣嬌柔作態的小女兒家模樣被他看去,笑話了吧!轉身,準備回去了。
終於,他說話了:“知道回去的路嗎?”
我搖了搖頭,真的不知道,因為來的時候是順著酒香的。黑暗中,自然記不得路,何況本就是迷宮般的路呢?
他走了過來,他說:“簪子不錯,收著了!”
我嗯了一聲,淺淺的。是回應,也是歎息。
他也低歎了一聲,說道:“走吧,我帶路!”
我衝他笑了笑,我說:“好!”
他便在前麵引路了,隨著他的腳步聲,我扶著牆壁小心的走著。在這條黑黑的甬道裏,頭一次的有了方向。路有了盡頭,心也自然的安放。盡管他的背影比暗夜還暗,比黑色更黑,可是我看到了光亮。忽然想起了那句話,我尋到一滴高傲的黑色耀眼。心,毫無預兆的掙跳了一下,有些驚喜,有些疼痛。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就那樣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腦海裏不斷的問著,可他為什麽孤單?可他為什麽盛滿了悲涼?是誰讓他比夜還深沉,比夜還薄涼,宛如一縷清淺的孤魂,轉瞬即殤。
伸手想要去抓住他,不想讓他離開。可是我什麽都看不到,就好像他從沒出現過似的,一切都不過是幻象。片刻,四麵八方的黑暗卷了過來,天地蒼茫之間就隻剩我一個人了,真正的無助,恐懼,害怕,傷心,全都過來了,壓抑的我喘不過氣,包裹的我渾身冰冷,止不住的顫抖。人真的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擊,隻剩下鋪天蓋地而來的淚水和抽泣聲,在本能的求救。還好,他還在。
他有些著急的走過來,疑惑的看著我,問道:“怎麽了,怎麽不走了?”
我哽咽的說著:“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沒什麽,等一下,稍等一下就好了!”
頓了一下,他說的有些生硬:“不舒服?”
我努力的搖搖頭,可淚還是流個不停。
他蹲了下來,我被更嚴實的黑色籠罩,大手撫上我濕淋淋的麵頰,輕顫了一下:“為什麽哭了?”
可不知怎的,我哭的更凶了,我一邊抹著淚,一邊搖著頭,斷斷續續的說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它就是流個不停,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不知道,可是它止都止不住,真的,止都止不住!”
也許我當時的模樣真的很滑稽,他清淺的笑了笑,說道:“小丫頭,是舍不得簪子了?還是怕黑啊!”
我一瞬間便呆愣了,淚頓住了。不管正要流出的,還是已經低落的,或者散成淚痕的,都凝住了。抬起頭來,盯著他我問道:“什麽?”
他略帶溫度的指腹輕輕擦去我的殘淚,淺笑著說道:“我還以為連魔鬼城都不怕的人,不會哭呢!簪子很重要吧,既然那麽舍不得,就做我的小嘍羅來抵債吧!”
我反應過來了,頓時又羞又惱,吸了吸鼻子,霍的站了起來,大叫道:“誰說我害怕了!簪子是很重要,可是我也不會為了它就把自己賣了啊!我的命就值一個破杯子?你也太狂妄自大了點吧,憑什麽讓我給你賣命!”越說越氣,正想繞開他,朝前走去。結果也不知怎麽回事,腳下被絆了一下,作勢就要朝前倒去,隨後直直的摔入了他的懷抱。
紅色以極快的速度在臉上蔓延開來,我急急的從他的懷抱中退出。頓時尷尬的不知所措。
他暗歎了一聲,轉身說道:“既然舍得,那就走吧!”
“噢!”扶著牆壁穩了穩焦躁的心神,準備繼續走。手卻被一雙大手覆住了。暖暖的,很踏實很安心,甚至我還覺得他的指尖殘留了淡淡的酒香。下意識的我想抽出手來,卻被他握的更牢固了。他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越發的不真實了:“害怕就承認!有什麽大不了的!倔丫頭!”
也許真是害怕了,真的不想一個人去麵對那些了,也沒有在掙紮,順從的跟著他,往前走去了。那個時候我便想,就這樣跟著他就好了,不管目的是什麽,會遇到些什麽,隻要有他在就好了。
那個時候的我們卻都不知道,人人都會脆弱,都想有個依賴。孤獨久了的人,忘記了自己的脆弱,忘記了要去依賴。可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那個可以依賴的人出現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那個人離開,會傷心的要死,那個人關心的話語,卻讓所有的堅強決堤奔潰,那個人牽著你,你便無所畏懼的走下去。
而那個人我們都找到了,在那個黑暗的長道裏,在那個絕美的夜裏。不期然的,不知不覺的卻已牢牢的握住了你的手,從此便成了我一生的執念。
衣衫隨著步子沙沙作響,他走的很穩,我也走的很穩,這才發現棲陌送的衣服上鑲著小巧的鈴鐺在步速一致的時候走起路來泠泠作響,清脆悅耳。突然覺得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嘴角漾起了從未有過的笑容。
再次停下的時候,已經有些微弱的光線了。抬頭一看,我住的屋子裏,石桌之上立著一盞燈,照不透這層巨大的黑暗,卻還是有些暖意。
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眼裏的詢問之意很明顯。他走過去,坐了下來,拿起了手裏的一本書,翻了一頁念了起來:“琴聲張揚情一字,春花凋落,殘秋初來,無人和歌時!”雖然沒看到,但是我覺得他挑眉了:“堂堂蘭國公主就看這些?情意綿綿,割都割不斷的兒女故事?”
“不行嗎?有誰規定不可以嗎?反正我也不是什麽真正的公主。不過,狼王殿下似乎對這些兒女情長有些不屑呢!”我也過去坐了下來,這才發現桌上放著的都是我帶來的書籍,甚至還有我的日錄。幸虧他方才看的不是它,我暗自慶幸,似是不經意的把它拿了過來。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歎了一句。
我撇撇嘴:“想不到豪放不拘的狼王殿下,也會多愁善感,唏噓慨歎!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故事可謂是感人肺腑,驚天泣地,可是我也是不信的。倘若真能長久,既然相如奏了《鳳求凰》,文君又何須添一首《白頭吟》呢?哪怕最後兩人白頭偕老,到底是心境不同了。就像這玉盞,碎了便是碎了,就算是補好了,可以前的無暇卻是回不來了!”
他又斟了一杯酒,淺酌了一下。這才緩緩的說道:“照公主的意思,倒是男人的錯了!”
“我可沒有這麽說!不過三妻四妾的隻有男子。女子求的不過就是擁有墨朵桀月那樣堅貞的情誼,不過,這個世上西格易尋,桀月難找,不然也不會是神話般的人物,這世間哪裏有白墨相見的天蓮呢?”我說的起勁,語氣裏帶了些嘲諷。
“你知道他們的故事?”這會兒他的話也有些多了。
“狼王殿下你信嗎?”我不答反問。
他卻又飲了一杯,嗤笑了一聲:“我信這世上有桀月,可是沒有墨朵!”
我詫異的抬頭,卻見他已經走了出去。原本平靜的心,被他這句話攪得有了說不出的滋味,亂糟糟的,有些煩躁。看了看堆放著的書籍,隨手整理了一下,竟然發現了一支筆,便打開日錄本,準備寫些什麽。想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寫出來。
隨手畫了一幅畫,本不知道要畫些什麽,隻是在信手塗鴉,卻不料畫出來一朵蓮花。白墨相見,高貴典雅。沒想到夢裏的天蓮已經刻骨銘心了,隨手都能畫出來了。可這是為什麽呢?那夢裏模糊的容顏又是誰的呢?他說這個世上有桀月,可是真的有桀月嗎?我不置可否。轉而心緒又低落了下去,再美的天蓮也無非是開在紙上的,這世間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再也沒心情繼續寫下去了,隻好收拾起來,熄了燈。躺在了床上,可是也許是白天睡多了,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躺了半天,黑漆漆的一片,眼前卻愈發的清明。黑暗就是有這樣的好處,雖然沒有光亮,可是它並不壓抑,眼睛習慣了,便能看見籠罩在黑暗裏的事物,竟是愈發的清晰。
這世上的夜是最薄的,清澈的很。
索性也不再睡了,慢慢走過去,點燃了燈。抬手又撿起一本書,湊著暖暖的燈火,讀了起來。竟然是方才他拿的那本,後半句是:“月下漂泊酒無味,此岸風聲,彼岸花開,相思錯落淚!”又是個悲情的故事,片刻的花好月圓,愁的人肝腸寸斷。書裏頭的人是,書外頭的人也是,不到片刻,我已經淚眼婆娑。今日的淚,似乎特別多,一流起來就沒完沒了,似是決了的大堤,再也沒有阻攔。
燈火搖曳著忽明忽暗,外麵飛沙走石呼嘯著翻滾著,依稀還能聽見魔鬼城的嘶喊叫嚷聲。忽而我想,那冷意漣連的魔鬼城裏是不是也有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愛到天地動容,卻抵不過時間的磨難。所以天地同哭,終年憑悼!胡亂的想著,胡亂的看著,終於天亮了。而我卻因為疲憊睡著了。怎麽也沒有想到,正是那一杯酒改變了我的作息習慣,也間接的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很多年後想起來,依舊不知是喜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