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奮起(下)
明滅簇動的火光下,延嗣攙扶父親一步一挪吃力的走著。望著汩汩血跡迅速浸透爹爹的衣袍,延嗣微微抽動著雙肩,淚水不知不覺溢出了眼眶。
“哭什麽?”被血水染紅雙手的楊業緊捂著距前胸僅餘一寸的傷口輕斥:“楊家從沒有孬種,你把眼淚給我收回去!”
“是!”延嗣硬生生吞回眼淚哽咽道:“都是孩兒的錯!若不是為了孩兒爹便不會被賊人所傷。是孩兒害了爹…”
“這不怪你,賊人如此處心積慮便是要除去爹這根芒刺,就如這枚釘。”楊業攤開手掌,內裏赫然是一枚顏色呈黑紅,長約三寸的細釘。他淡淡的看看手掌中的毒釘欲繼續話語,忽覺一陣刀剜的疼痛襲遍全身。他心知適才自己雖是將毒釘迫出卻仍有些許餘毒殘留體內。為免兒子擔心,他強行抑住疼痛,隻深吸口氣拈起毒釘問道:“嗣兒,你可知他們此番手段是何用意?”
“軍不可一日無統帥。賊人此舉便意在動我軍心,亂我陣腳…”延嗣說至此忽自眼中掠過一縷怒芒,他暗自捏緊拳頭恨恨言道:“爹放心,孩兒不會任由他們肆意猖狂!”
“不許你胡鬧!”楊業望定兒子平靜地說:“你既知遼人用意在此,就不得將今夜之事張揚出去,即使你娘亦不許告知!否則爹便唯你是問!聽見沒有?”
憶及賊人的陰毒詭辣延嗣仍自怒憤填膺,但瞥見父親漸漸蹙起的眉宇,他便不敢再多說,隻在嘴中咕噥著“知道了”的話語,於心內燃起的熊熊怒火卻是越燒越烈。
望著父子二人慢慢行至房前,藏身樹後的路明心內一驚。想起島主那道‘狙殺令’,他立感脊背處涔涔冒著冷汗。他正思索對策,忽覺身邊的飛瓊呼吸急促,身子亂顫,好似失了心魂般恍惚不定。他慌忙靠近了些,卻被飛瓊身上不時散發出的少女幽香擾得麵紅耳赤,呆呆傻傻。正在這時,隻見飛瓊癡癡的看著那愈見清晰的身影甜甜的笑了笑,身子陡然一傾。未等路明有所行動,她已如一隻雨燕飛離虯鬆。眼看飛瓊行藏便要暴露,路明無暇細想。他迅速帶升團團丹田之氣,揚起雙掌猛力拍向虯鬆。夜仿佛突然被驚醒,驟的刮起陣陣涼風。然而一轉眼,風又似被網子兜住,沒一會兒的工夫便靜止下來,隻在林葉搖晃間延嗣模糊的看見了兩道黑影一閃而沒。
“嗣兒,可是又現敵蹤?”此時楊業已被那錐心的疼痛磨得臉孔泛白,詢問兒子的聲音也飄忽了許多。
延嗣見問連忙回道:“沒有,爹。恐是因營地偏僻,常有野物出沒。爹,夜已深,您身上有傷,還是讓孩兒服侍您進屋療傷歇息。”
楊業亦明白自己傷勢容不得半刻拖延,他看看濃沉寂靜的夜點點頭不再言語,任由延嗣攙扶回了營。
暗影處的路明眼看楊業父子走進營房,又靜待了盞茶工夫,直到內中燭火完全熄滅方才放了心。他艾艾的鬆開緊拉著飛瓊的手,旋即連出二掌輕擊其‘大椎’穴,不想卻撞上飛瓊那雙含羞帶驚的紅腫眼眸,令他著實慌張不已。
“多謝路大哥好意。”許久,隻聽飛瓊幽幽一歎:“瓊兒實在太過衝動,差點害了路大哥。路大哥,你原諒瓊兒。”
“小姐千萬不要這幺說,是路明冒犯了小姐,路明該死。小姐你…”路明忽然頓住,看著飛瓊癡望營房的表情他自知無需再多言,便低聲道:“小姐,是時候了。”
飛瓊感激的看了一眼路明,緊咬雙唇疊踏了蓮足,宛如一片流雲飄落房前。躑躅退怯了半晌,她終是控製不住於心底掀起的刻骨濃烈的愛念,一步步走向營門。
剪剪輕風拂麵而來,飛瓊心神柔柔微蕩。想著見到他的霎那,她不自禁的沉醉癡迷。
門,‘吱呀’由裏而開,疲憊倦怠的麵龐立現眼前。
“楊…延嗣!”
泣淚漣漣,梨花碾玉。卻是笑了蓮容,寒了羽鶴。
“妖女!果然是你!”燃了怒憤的雙眸冷冷望定麵前曾與之許下生死鴛盟的黑衣少女,仿佛千年玄冰無法融化點點星星:“怎麽?害不得我楊家,你那官拜大遼南院政事省的爹心有不甘幺?也罷,既是如此,楊延嗣便絕了你父女這‘貓捉老鼠’,‘欲擒故縱’之念想!”恨語聲落,悲決愴然:“杜飛瓊,揚延嗣從此與…你勢…不兩立!”
沒有了魂牽夢縈的狂喜,消逝了生死契闊的雋永,似乎連淚也風幹枯竭。聽著那一聲淡冷決絕的“走!”絞痛的心徹底碎裂,仿佛漫天的血花殘亂紛飛。
望著不曾留下半寸縫隙的門緊緊關閉,一股腥甜驟的湧上嗓間。淒然泣笑,原來,斷腸不過如此,鴛鸞的死生相隨亦不過夢幻,終是跨不過鴻溝,越不得溝壑。
搖搖晃晃踉蹌而行,飛瓊的眼前昏花一片。耳畔不聞路明的急喚,隻迷亂的見著延嗣的身影愈遠愈淡直至飄渺如霧,她‘哇’的一聲噴出團團鮮紅,身子猛一傾斜狠狠栽倒路明懷中不曾再醒…
……
夏日的灼烈酷焰漸漸消褪止於一場連綿了幾天的細雨,秋日的清新爽涼一夜間灑遍整座汴梁城。
這日正值俗曆的秋分,亦是延嗣經過兩個月休養生息後首次奉父命獨自率其麾下兵士百人前往烏鬆坡守備駐紮之日。一清早,延慶延輝延昭三人便吩咐手下親兵備下嶄新的七星爭輝盤絲甲,鋥亮的八寶蟠龍焰金槍,矯健的飛雪踏蹄青雲驄以賀弟弟終於可以獨當一麵,日後隨父兄上戰場平敵寇,保國安邦,揚威天下。
三人備好這些便相約來至青龍守備營。此時延平延廣二人已先行前去較場練兵,營中隻留有八名守軍,幾人一見三位少將軍攜甲帶馬前來,便明白是為七少將軍送行。幾人依軍規向延慶三人行了參拜禮後便仍退守營外,隻餘下幾兄弟自聊家常。看見哥哥們眼中流露出的濃濃憐愛與擔心,延嗣心下甚是感動。他將哥哥們拉入坐中,仍像幼年時那樣粘蹭著他們,不時的說著這兩個月休養時的單調與煩悶,李郎中的羅嗦與嘮叨…那曾屬於他的頑皮活躍仿佛豁然亮堂的天空,在他滿場的比劃中徹底複蘇。延慶三人欣喜不已卻是插不上半句話,隻得無奈的,疼愛的看著弟弟。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已是正午時分。延慶三人聽著守衛的稟報,知道軍律不可多耽擱半刻。幾人為延嗣換了甲,磨了槍。然而當延嗣眼光掃過三哥手中槍時,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刀絞般的疼痛仍是令他不由自主沉了聲音,恍惚了心神。
“小七,怎麽了?”延慶見弟弟呆愣著並不接槍,不由有些擔心:“小七,你若身子不妥,三哥這就稟告父帥,求他收回成命。”
延輝延昭見弟弟神情雖是不屬,卻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腦中略一轉彎便已明白弟弟為何如此,延輝拉過滿腹疑惑的延慶附耳輕聲說了幾句話,延慶麵色頓時一變。他疼惜的看看延嗣,正要命人換上一柄鋒利的二龍戲珠鎖喉槍,卻見延嗣甩甩頭,穩穩接過蟠龍焰金槍道:“多謝三哥!小七一定用它驅盡一切賊虜魍魎,哥哥們放心!”
延昭走上前來抱了抱延嗣,又輕捏了捏他俊朗的麵龐笑道:“小七,六哥為你備了一壺上好的女兒紅,等你回來咱們瞞著爹好好暢飲一番。到時你可不許賴皮!”
“小七決不賴皮!”延嗣使勁點了點頭。
兄弟三人陪伴著弟弟出來營外,此時營外早已兵馬齊全。這些由延平親自甄選的兵士皆為青龍營麾下精英,作戰防禦甚為英勇。延嗣深知大哥的一片護佑之心,感動之餘亦自心中升起萬般豪情,他堅毅的望著哥哥們笑了笑,飛身跨上青雲驄正待率軍啟程,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洪亮威嚴的命令:“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