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分飛(下)
定定看著墨中透碧的汁液慢慢緩解了延嗣所受的摧心折磨,一點晶亮迅速爬上飛瓊癡癡的眼眸,隨即又不自禁的輕舒口氣,放心的笑了一笑。此時的她心裏眼中隻存了延嗣,甚至似乎不曾聽見賽花淡漫的問話,不曾看出那漸凝的麵色。
未見飛瓊應答,賽花不免在心中憑添了十分的疑慮。她故作不在意的拿了空碗走到桌前到了些水遞給飛瓊道:“小兄弟勞累半日辛苦了。來,喝口水潤潤嗓。我聽聞軍中連日裏練兵甚苦,看小兄弟年紀當與延嗣相仿,如何便離了父母來此從軍?莫不是家中有何困難才帶了這祖傳靈藥別家謀生?”
飛瓊全副心神隻在延嗣身上,陡聽賽花這般相問,方才想起適才仿佛楊夫人曾詢問‘紫府青葉’的來曆,一時竟有些亂了方寸。他慌亂的接過賽花遞來的碗,卻是無意間露出了那玉蔥般細嫩的手指。怯怯的仿佛兔子般飛快的看了一眼臉色漸有好轉且安慰似的望著自己的延嗣,飛瓊低垂下頭囁嚅道:“屬下…家道中落,又逢戰亂,爹…爹娘為完成…祖上遺願,就將這藥…傳給屬下,囑托屬下尋訪懸壺濟世的明醫妥善處置…”
“哦?原是如此。想來令尊令堂定然萬分疼惜小兄弟…”不知何時,賽花本是淡漫的聲音中竟多出幾分冷意:“否則又豈會將小兄弟當作…女兒家撫養?”賽花說至此一轉話鋒微怒道:“這位姑娘,你到底是何人!”
賽花此言一出,頓若千鈞焦雷轟然炸響了整座軍房,震得飛瓊隻連連退著步,青灰的麵龐頃刻雪白一片,層層冷汗從頭冰到了心,滴滴淚瞬間盈滿了凝望延嗣的眼眸。
賽花冷冷的看看飛瓊繼續道:“姑娘以此身份入我楊家大營,看來並非隻因貪頑好奇。還請姑娘如實說明才好。若是驚動了楊將軍,隻怕我有心替姑娘開脫亦無可能。”
“娘!”突地,斜倚床沿的延嗣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勁氣,竟是從床沿邊猛力掙起,驚怔酸澀的望了一眼飛瓊,搖搖晃晃直攔在賽花身前啞聲道:“娘,您…小…‘京弟’他…不曾…傷…孩兒…娘,孩兒求…求您別…驚…驚動…爹…娘,孩兒求您!”
哀懇聲聲,延嗣已是屈了雙膝。賽花見了兒子這般舉動,心內頓時湧起陣陣絞痛。她一把扶住兒子痛聲道:“嗣兒,你不是不知軍規律例。娘也曾隨軍征戰,深知這正是軍人大忌。且這事非比尋常,倘若被有心之人握了把柄,你可想過其後果?即便無此可能,就隻被你爹發現,娘也無法護你周全,你爹的脾氣你難道不清楚?”
“孩兒清楚。”延嗣輕吐話語,倏的轉了身,晦暗的星眸閃動一抹從未有過的神采與決絕。他深深的看了看仿佛已散了神魄的飛瓊靜靜開言:“多謝你這幾日不辭勞苦照料之情!楊延嗣不想你無辜受屈,你走吧!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相見之期。小…‘京弟’,你多保重!”
烈焰灼燒著心,一片片燃盡,化了灰。再次的癡望,層層淚霧中的他原是這般的清晰朗俊。看著他,記著他,即便再無相見,心底的烙印,千載輪回亦隻屬於他…
“你…保…重!”飛瓊喃喃低語著那一壁的哀傷,身子已如失了掌控堪堪向前撲倒。
“小…!”悲絕痛楚的神色自延嗣眼中一掠而逝,伸出的手隨即顫抖著縮了回來。他強撐著同樣趔趄的身子輕聲道:“小心!走罷!”
踉蹌的晃了幾晃,勉強站住的飛瓊無知無覺木然走至門邊,猶似子規啼了血於心底泣喚著魂之所係,亙古不滅的名字,輕輕拽開軍房大門。
“站住!”一聲斷喝忽從門外傳來:“膽敢擅闖我楊家軍營,你膽量不小!怎麽,這就想走幺?”
失了心魄的飛瓊猛聽這聲震喝,不由得怔住,然而隻一轉瞬她便仿如無人般僵硬的迎著那聲音而去。
“大膽!”又一聲怒喝,突如密雨迅猛襲來的掌風呼嘯著直向飛瓊全身罩下。飛瓊不閃不避亦不還擊,隻似解脫了的欣然一笑,靜待那連環而來的厲掌狠狠劈向自己心窩。
“三哥!住手!”
耳聽六弟焦急、七弟悲愴的呼喊,去勢疾烈的延慶已是來不及收掌,隻聽得“啪!啪!啪!啪!”四聲響過,延慶延昭延嗣兄弟三人竟是‘蹬蹬蹬’連連倒退,微喘籲籲直退至屋角桌邊方才站穩。
“你們幹什麽!”嗬斥中賽花已縱身而上左擋右攔,借以四兩撥千斤之勢迅即阻下三子互攻之掌。她氣惱的盯著三個兒子道:“軍中鬥毆,其罪非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當真要驚動你爹你們才安心,是幺!”
“娘請息怒!”延慶見母親氣惱,自知過於魯莽,慌忙走上前躬身道:“孩兒實是莽撞,驚擾七弟休養,孩兒知罪。但…”延慶頓了頓,先是憐惜的看看淒酸苦楚的延嗣,接著又冷冷一掃失魂喪魄的飛瓊道:“此人冒充我軍中士兵擅闖大營,若非奸細何必這等改頭換麵,藏頭遮尾?孩兒職責所在,不得不依軍法將其拘押,待稟明父帥再行論處。還請娘諒恕。”
一旁的延昭與延慶同樣似乎並未將適才母親與弟弟的話聽了完全,但他自弟弟黃蠟透了慘白的麵容以及娘看向弟弟那種疼惜又蘊含著七八分凝重的目光中倒也猜出些微端倪,他輕拽了拽延慶衣袖道:“三哥,此事或乃誤會一場,倘若就此貿貿然將王京拘押,不僅有礙軍法公正亦會引起軍中不必要的恐慌。爹常教導咱們行事需公正允當,寬善他人。以小弟之見不如先將王京交由娘嚴加看守,待查明事實再依律處辦。三哥意下如何?”
“這?”延慶平日雖屬實心粗意之人,卻亦看出自己最疼愛的七弟眼中盛著令人酸楚的悲絕,他隻覺心緊緊揪攢一起疼痛不已。他上前一步輕輕撣了撣弟弟衣衫上的灰塵,然後恭敬的向賽花行了一禮道:“娘,孩兒與六弟還有軍務在身,不便耽擱過久,先行告退了!娘,您與七弟還需多多休息才是。”延慶說完便再將淩厲的目光投向飛瓊,冷言道:“好自為之!倘若再被我撞上,你便無此好命!”
賽花眼見三兒子仍是有些忿忿,不由搖搖頭歎口氣:“還不走!若是貽誤軍情…”
賽花話剛至此,突見軍門被猛力撞開,一個頭帶纓帽,身著白虎營統帶服色的兵士跌跌撞撞奔進來‘撲通’跪倒在地道:“白虎營指揮使麾下驍騎統帶齊躍奉二少將軍之命稟複楊夫人,楊將軍已差人欲拿七少將軍帳前問話,現已往青龍大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