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分飛(上)
“哦?家母…楊夫人當真已進了大營?”延平聞言一愕,隨即微微一笑吩咐路明道:“路督尉,你這就往後備營相候楊夫人,我稍時便與二少將軍他們前去拜見。”
路明領了延平之命待要轉身,忽然象是想起什麽似的頓住腳步躬身抱拳道:“請大少將軍寬恕屬下犯上之罪。屬下並無意冒犯七少將軍,隻是自覺與七少將軍頗為投緣。屬下實是希望七少將軍從此放下執念,重新振作。”
路明此番看似無頭腦卻隱藏玄機的言語令延平怔了一怔,他望向路明深邃的精目道:“此話怎講?莫非路督尉知曉舍弟此次身受傷毒的真正原因?”
路明一心隻怕延嗣因杜青雲詭詐的離間計令瓊兒再受半分委屈,故欲借延平之口勸解延嗣,不料延平反應如此機敏。他想起適才延嗣離去時堅毅的眼神,不知為何竟有些擔心延嗣將所有罪責攬上自身,連忙回道:“屬下不知。隻是今日屬下見七少將軍頹唐沮喪便出言相激了幾句,現在想來甚是後悔。懇請大少將軍麵見將軍之時多多回護七少將軍,一切皆是屬下之過,屬下甘受軍法任何處置。”
“路督尉言下之意莫非是說,七少將軍前去向將軍請罪領責?”延平心下一驚,猛地記起當日文彬名為‘議婚’之舉。他心知父帥雖是惱怒七弟悖逆父命,卻並未完全相信文彬所言,故而隻罰七弟禁閉三日。倘若文彬所言屬實,此事恐怕斷不會如此簡單了之。如今朝廷之上有人或作壁上觀,或暗待時機,隻等風吹草動便下手對付楊家眾人。這等暗敵環伺之下,我楊家萬不可有一絲疏漏落下口實。七弟這次當真太過大意,怎可因了兒女私情妄顧全家安危?延平微歎口氣,又看看路明道:“路督尉也是出於一片好意。這樣吧,我與二少將軍先行麵見將軍,路督尉且隨三少將軍、四少將軍相迎楊夫人同去玄武大營。”
……
“好!你既說敵軍若全力攻我正麵大軍,我軍則可趁其後方無備而借火側擊。為父便要問你,這‘借火側擊’該如何擊?”
“行火必有因…發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火攻之術,在於借天時之利。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內,以時發之,火發上風,無攻下風…”
論戰之聲一忽清晰一忽模糊,大營、蒼鬆於延嗣眼前搖晃重疊。幹裂了唇,汗透了衣,他依舊撐起幾欲倒地的時寒時燥的身子直直望向被風張弛的帳幕。乏力的甩甩頭,欲趕走旋繞眼前的萬點灰黃,卻是一倏爾又回返了來,漸漸的,便連成了一片。
“七弟!七弟!”
恍惚,聽見大哥二哥急切的呼喚,延嗣艱難的欲睜開如鉛鐵般沉重的眼皮,然而無論如何努力仍是無法睜得半分…
驀的,沉峻中蘊含無數焦慮疼惜的話語陡然響於延嗣身邊:“你們三個還不快些去請李先生前來?這孩子…唉!”
長歎間,延嗣隻覺身子仿佛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穩穩抱了起來,隨即便聽得瞬間沉重了許多的腳步踏地有聲。是爹肯原諒我了幺?延嗣虛弱的倚靠著溫暖寬闊的胸膛,憶起六歲之上便再不曾被爹爹抱過,眼淚便不爭氣的爬上了緊閉的眸子…
“楊大將軍!”忽然,一聲冷澀怒憤之語自父子二人身後傳來:“楊大將軍乃我朝中流砥柱,自是以軍為家。民婦怎敢勞動楊大將軍如此耗費心神為民婦之子請醫用藥?且楊大將軍身為將帥,自是肅軍紀,正軍法。小兒頑劣,受不得楊大將軍這般關愛。還請楊大將軍自重!”
“夫人?”楊業聞聽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免震了心神。他抱著延嗣,回轉身看看風塵仆仆卻滿麵氣怒的夫人賽花,又看看伴在賽花身後的延慶延輝,心下已是明白夫人入營的目的。他望著兩個兒子沉聲道:“隨我進去!”
適才於後備營中未曾尋見傷毒在身的延嗣,賽花已是憂急滿懷,待見到延慶延輝二子,逼問延嗣如今情狀,她更是心疼百倍,現在又見兒子毒傷未愈仍跪在烈陽之下無人問津,賽花對丈夫的惱恨著實到了極點。她怒氣衝衝回頭吩咐延慶二子:“你們兩個把延嗣給我好生送上‘紫紓’,為娘不想浪費半點多餘時間,這就收拾回府!”
延慶延輝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囁嚅著“爹!”輕喚著“娘!”,當真有些慌亂無措。楊業心知此時妻子定不會與自己善罷甘休,他搖搖頭再不作聲,隻單手掀帳將延嗣抱進營內,放置行軍塌上。斂了心神,聚起內力,雄渾深厚之氣便源源不斷輸進延嗣體內。然而氣走其‘人中’、‘人迎‘;‘檀中’、‘氣海’四穴之時,楊業隻覺一股股邪迷之氣愈見濃厚,仿佛無數沙礫從四麵八方突地滲入一般不留一絲餘地。
滴滴汗順著楊業額頭,鬢角緩緩流下,他卻未有任何感覺,隻是一心以體內勁力抗衡著延嗣體內邪迷之氣。一雙玉手倏的抵上楊業背部,柔和綿韌之力與剛毅渾厚之力交融並進而行。盞茶工夫,延嗣終借這合璧之力緩緩睜開雙眼,眼望身邊的爹娘層層漉漉的汗水,滿腔咎責委屈頓化了汩汩熱淚,無聲而下。
“嗣兒,娘知道你委屈。這次娘帶你回去便再不允你離開娘身邊半步!”拭了汗的賽花猛地將兒子摟進懷中,撫mo著他蒼白消瘦,萎頓了精神的麵容,情不自禁哽咽了聲音。喚了守在帳外的延慶延輝進來,賽花吩咐道:“你二人將延嗣的烏金槍與穿雲甲保管妥當,待為娘與他返回天波府之後再行取出打磨晾曬。”吩咐了二子,賽花再不曾看丈夫一眼,與其說半句話,隻攙扶起延嗣轉身欲走,延慶延輝見母親萬分吃力,便顧不得另邊已聳起濃眉,沉了麵色的父親,上前替母親扶住渾身無力的弟弟。
“夫人且慢!”威嚴的,足以震懾人心的語調驟的從母子四人身後傳來:“軍中規矩,凡徭役者未滿三年不得借故避役棄職。夫人從軍數年,自當熟知一切軍律條陳。”
眼見丈夫毫不憐惜兒子愈見虛弱的身子,仍是執意不允其回府調養,已漸消了一腔氣怒的賽花不由在心底又騰起陣陣怒火,她回轉身冷冷的看著丈夫,正待反唇駁斥,卻見延嗣顫巍巍掙脫不知所措的哥哥們走到自己身邊,眼中閃過縷縷委屈,定定的望著似蒼鬆般昂然挺立的父親一字一句道:“安邦保國乃軍人永世天職,孩兒決不敢半分褻du玷汙,更不敢辱沒楊家三世威名,做那萬世笑罵唾棄的懦夫逃兵!孩兒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