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盜藥（下）
穿小徑過涼亭，雲月蒙蒙隻得點點花影獨伴；倚鬆蘿立碧潭，悲淒酸澀卻是串串苦淚暗灑。
襯著昏黃暗淡的月，飛瓊躑躅的緩步行至流雲書舍。手握門閂的一剎，往日裏爹爹無微不至的嗬護寵溺突如寂寂夜空中忽現了一道微弱月暈般毫無預示的，一倏的全傾出飛瓊心底。想起那日自己借口回島小住，臨別之際爹爹心疼擔憂的目光、不厭其煩的叮囑，飛瓊的淚已是無法抑製的潸然而下。
半晌，她的手輕輕垂落，纖細身影於回轉倒退間微微顫動。下意識的抬頭望向昏黃月暈，恍惚中竟仿佛看見延嗣慘淡的形容、怒恨的眼眸。心剎時湧起一波絞痛。生生站定，狠狠抹去腮邊殘淚，再舉目，心已如鬆針般堅韌。抬手，撤閂。一閃一沒，一縷香風已入了內。
緊攥紫檀盒中一方金鎖，飛瓊的心猶如明滅燭光，慌慌亂亂。她不知偏廳中的珊兒如何，也不知爹爹會否因珊兒交給他的那支由爹爹親擇親選，又命人精雕細磨，作為自己及弁之禮的翠羽珊蝶釵而打消逼迫自己現身的念頭。此刻她心心念念的隻是盡快尋得‘紫府青葉’帶回大營，解去延嗣體內劇毒。
如此這般想著，飛瓊輕輕的將手中金鎖放回盒中，隨即借著搖曳竄跳的燭花，左三右四的轉動桌旁以湘妃竹編製雕鏤的竹架上的一盆紫中略粉的曼陀羅。‘吱呀’聲過，花架旁陡現一道暗門，縷縷幽香飄然而至。飛瓊怔怔的望著這道不曾設下任何防禦的密室，咬了咬雪白的貝齒，一晃身形邁了進去。密室內的一點燭火恰似特意等待飛瓊一般散發著柔柔暖暖的光。飛瓊隻一心找尋‘紫府青葉’，並未注意這密室中為何燃亮著燈燭。她上下四顧覓尋了半柱香，果然在一處不起眼的木屜內發現了一隻雕龍繡鳳的簪環飾盒。飛瓊知道這是娘生前最珍愛的首飾盒，自從娘去世之後自己便再不曾見過，原是被爹爹收藏了起來。她心怯的放下再拿起，喃喃低語道：“娘，瓊兒知道您若是見過他一定也會非常疼愛他。娘，瓊兒為了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您一定要原諒瓊兒！”
點點燭光仿若娘親柔柔的微笑，飛瓊輕拭了不知不覺重又溢出雙眸的淚水，緩緩開啟‘龍首’，一株並蒂而生的紫莖青花立時呈現眼前。望著靜靜躺於盒中的‘紫府青葉’，飛瓊驚喜交加，曾一度深鎖的似煙柳眉、如蓮笑靨終是再度舒展重生…
……
陰冷的地氣不斷襲向珊兒早已跪得麻木的雙膝，她漸漸有些把持不穩，卻不敢稍有移動。她默然垂首苦苦支撐。
“抬起頭來！”冰冷入骨的命令由左前方傳來，珊兒情不自禁打著冷戰。她抬起發白的麵龐，一道陰森凜冽的眼光陡的射來，令她隻覺遍體生寒，顫栗不止。
“本主再問一遍，這支釵當真隻是你於廣寧街巧遇瓊兒之時她命你交給本主的？”看不出一絲喜怒的杜青雲手握蝶釵冷遂的看看珊兒道：“珊兒，你自小便是本主夫婦看著長大，本主向來視你如己出，此次瓊兒私自離莊，本主也未曾處罰於你。不過你當知瓊兒乃本主命根，本主所做一切皆隻為她。若你老老實實告知本主瓊兒藏身之所，本主對你過去所犯島規不僅可以姑息不論，還可將本島十六洞之天玄洞交由你掌管。本主這片護惜憐才之心，珊兒你自該明白。”
“島主與主母待珊兒恩同父母，珊兒永世銘刻在心。島主之命珊兒即便萬死亦莫敢不遵。”珊兒見杜青雲麵色似乎由冷轉溫，心下一鬆，卻仍隻搖搖頭道：“隻是珊兒當真不知小姐身居何處。那日珊兒在廣寧街巧遇小姐，本欲追隨陪侍小姐，然而小姐卻怒而不睬，隻交給珊兒這支蝶釵便進了一輛油壁車。珊兒緊追不舍隻見著那輛油壁車往京師西郊方向而去，之後便沒了蹤影。珊兒委實不敢有半句謊言。珊兒未能完成島主之命，珊兒罪該萬死！”珊兒說著已伏下身去，重重磕下臻首。
“量你也無此膽量欺瞞本主！起來吧！”聽畢珊兒戰戰兢兢的稟複，杜青雲回緩了語氣道：“此次既是未能尋到瓊兒蹤跡，你務必繼續尋訪其下落。不過若被本主查悉你有半點違抗欺瞞之心，你當清楚後果！”杜青雲說至此忽轉話鋒，和顏悅色的看看珊兒道：“本主也知終日隱於漁村實是有些難為了你，本主自覺有愧於你過世的父母。這樣吧，本主聽聞你與譚家村那個叫譚虎的年輕人互有情義，不如改日將他帶來讓本主看看。若他的確乃可托付終身之人，本主便擇定良辰吉日為你二人結了這門親。今夜你便留在莊內歇息一宿，明日再回譚家村。好了，下去歇了吧。”
“是，珊兒謝過島主！珊兒告退！”珊兒咬緊牙關，艱難的從地上站起，踉蹌的轉身退出偏廳。
望著珊兒蹣跚離去的背影，立於杜青雲下首許久未曾開言的文彬看看杜青雲謹慎問道：“島主，請恕屬下妄自揣測。屬下以為以珊兒與瓊兒之親厚，她必是知曉瓊兒身居何處。島主安排珊兒隱於漁村，又巧設這‘連環計’，其用意皆乃訪查瓊兒之下落。如今珊兒已在島主掌控之中，瓊兒下落自可查明，島主卻為何…？”
“軍師所言甚為有理。不過，”杜青雲拍拍文彬肩頭：“軍師想必清楚瓊兒這丫頭脾性素來便倔強，她認定之事即便我這個做爹的也奈何不得。倘若此時對這丫頭施以強壓，她必會逆命爭抗到底。若霞去世之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們這寶貝丫頭，今日我若有負若霞之重托，他日又如何麵見其於九泉？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需係鈴人’。如今看來，若想令瓊兒徹底死心，必須借助楊家之手。此次我破例留下楊延嗣這傻小子一條小命，便是因了這番緣故。既然此事由他而起，自該由他親手了結。一旦瓊兒回心轉意，對付楊家眾人那便如同囊中取物，輕而易舉…”說至此，杜青雲忽然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笑笑道：“此刻‘紫府青葉’應已到了瓊兒之手。軍師，你我不妨去見見我這寶貝丫頭，如何？哈哈！”
……
飛瓊小心翼翼將‘紫府青葉’捧在手內，仔細查視著每一片莖葉，待確認其中並無任何異樣，這才放心的將其置於隨身帶來的一隻精致的小木盒裏。接著她又將所有木屜、書籍重新整理歸了位，正欲轉身離開，一陣熟悉的花香忽然隨風飄至。聞此花香，飛瓊疲倦的麵容頓失血色。她深知這正是方才湘妃竹架上那株紫曼陀散發的幽香。想起此花劇毒無比，飛瓊慌忙屏住呼吸，迅速探手入懷，取出一粒鬆子大小的紅色藥丸吞下，自行調勻內息。
半晌，她緩緩站起身收好‘紫府青葉’，又不舍的看向桌上那方紫檀錦盒中的金鎖，微微拜下了身…
突的，一陣緊似一陣的眩暈驟然襲向飛瓊，令她隻覺倦怠乏力。她迷蒙的望著柔暖的燭火，甜甜的輕喚了一聲‘娘’後便重重跌倒在紅檀軟椅中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