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鴛盟(下)
烏雲悄悄移來,將正午和煦的陽光一片一片緩緩遮蓋。並排坐在湖邊同看湖波蕩漾的延嗣與飛瓊手拉著手,深深的相互凝望,似乎已將彼此的一經一脈牢固地烙印心底。
寧逸的午後,隻有隨風輕顫的樹葉沙沙作響。
飛瓊依偎延嗣溫暖的懷抱,望著被石子擊出圈圈漣漪的湖水,情不自禁又滴下顆顆淚,落入湖中,滑進漣漪…
一騎馬,一頂青呢軟轎先後停在了‘翠湖水榭’外。潘豹一臉恭順的扶出了轎中身著蟒袍,腰纏玉帶的潘仁美。父子倆剛一踏入‘翠湖水榭’,酒肆夥計便點頭哈腰的過來,將二人引進酒肆中一處憑風麵水的雅座,殷勤招呼著。潘仁美看看外麵,疑惑地問潘豹:“你不是說有好戲讓爹欣賞幺?你該不是騙我出來替你擋禍吧!”
“爹,孩兒有幾個膽子敢騙您老人家?”潘豹詭秘一笑:“請您老人家稍安勿躁,還有一位難得的客人未到。”
潘豹話音剛落,便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潘豹耳聽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由滿麵得意,他看看父親道:“爹,難怪常聽人說,楊業練兵神速。果不其然,剛收到孩兒送去的禮物就來向咱們父子當麵致謝,還真有將軍風度。”
“豹兒,”潘仁美一頭霧水:“你到底搞什麽鬼?最好老老實實說出來,若惹得我火起,小心你的皮!”
“爹,孩兒可全是為您著想。您看下去自會明白。”
父子倆正說著話,已見滿麵沉色的楊業來到了‘翠湖水榭’外,目光四下裏逡巡。
“爹,好戲開場了。”潘豹眼中閃過一抹詭僪。他喚過夥計,低聲說了幾句話。隻見那夥計連連點頭,接著便匆匆走下小木梯,來到楊業麵前打躬作揖,滿麵討好的指了指二樓潘仁美所坐之處,然後又殷勤地引著楊業上了樓。
楊業不防在此碰上潘仁美,隻禮節性的點點頭,隨便找了一處坐下。潘仁美自楊業打馬而來,又聽了兒子一番話,心中便隱隱感到兒子所說好戲似乎與這個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冤家對頭有關。他隨即換上一副笑模樣,走到楊業桌前道:“天下太平,盛世美景,無怪乎楊將軍也有此閑情雅致前來踏青。哈哈,相請不如偶遇。不知楊將軍可願移尊就屈,與老夫同在一處賞景?”
楊業心中正自惱恨延昭延嗣欺瞞哄騙之事,便淡淡地說:“丞相好意,楊業心領。楊業自知木訥,不善言辭,恐掃了丞相雅興,還望丞相擔待見諒。”
“誒!楊將軍與老夫共為皇上效力,自該同心同德,楊將軍何必推辭?來,來,老夫先敬楊將軍一杯。”潘仁美見楊業推卻,心中不滿,卻仍是滿臉堆笑,不容反駁的將楊業引到那處憑風麵水的雅座上,斟了兩杯酒,與楊業對坐而飲。
這時,隻見居高臨下一直盯著湖邊的潘豹忽然眼睛一瞇,暗地碰了碰父親,接著便有意無意的對楊業說:“楊將軍,如此美景,怎麽不見六公子七公子隨行?小侄一直沒有機會與二位公子暢談,若是今日二位公子在此,小侄一定要向他們請教行軍之術呢。”
“豹兒,你這話說得倒還有些分寸。”潘仁美看看楊業:“天波府一門精英,兩位賢侄又是其中佼佼者,你的確應該向他們好好請教請教,免得終日無所事事,虛度光陰。”潘仁美說至此一轉話鋒道:“楊將軍教子有方,老夫實感自愧、汗顏吶!”
父子倆一搭一唱,足以令楊業的麵色愈見沉肅。他正欲起身,卻又聽潘豹喃喃自語道:“誒?湖邊那位公子的背影怎麽好像七公子?不過那位姑娘…?”
潘豹此話一出,頓時激得楊業燃起一團怒焰,他順著潘豹眼睛朝斜下方的湖邊看去…
此時已是下午時光,湖邊漸起涼風。飛瓊衣衫單薄,似乎有些耐不住,她柔柔地靠在了延嗣肩上。正想著心思的延嗣感到飛瓊似乎有些發抖,不覺又緊了緊臂膀,將她豪無遺漏的擁入懷中。
忽然兩聲重咳自延嗣身後響起,延嗣情不自禁震了一震,待要回身看,卻聽見延昭戲耍的笑聲:“小七,你倒是很愜意啊,卻叫我與郡主好找,還連累的郡主腰酸腿疼。你還不快向郡主賠不是?”
“六哥,”延嗣不好意思地鬆開飛瓊,跳起身嗔怪地看看哥哥:“我與小瓊一直在這裏等你們,你不說是自己想找地方玩樂,又來怪我!”
“七公子,”錦惠俏皮的笑了一笑:“若是我們早早的回來,你和姐姐哪還有心情看這粼粼波光,湖水蕩漾?要我說,你和姐姐應該感謝我們才是呢!”
“郡主!”飛瓊麵上頓時飛起一片彤雲,她走上前拉住錦惠不依不饒:“六公子是客,飛瓊隻與你算帳。”
“七公子,救我!”錦惠繞著延嗣穿來穿去,一邊眨著眼求道:“好姐姐,惠兒錯了。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饒過惠兒這一回吧!”
湖邊兩對小兒女追逐嬉戲,好不熱鬧。水榭間的楊業卻早已氣白了麵色,紅紫了雙眼。他壓下滿腹怒火,看看潘仁美,拱手抱拳道:“丞相,楊業因感染風寒,致使身體不適。恐怕相擾了丞相欣賞這湖光山色,楊業先行告辭,還請丞相多多包涵。”楊業說完,回身便要下樓。
潘仁美臉露得色,一邊暗暗向兒子點頭,一邊攔住楊業:“楊將軍既是身體不適,何不坐下多歇息歇息?這小兒女們的事就隨他們自己的性子好了。六賢侄人品樣貌皆稱上佳,聰慧才智更是天下間少有。若能與柴郡主匹配成婚,那便是皇上之福,將軍之幸。如此良緣,怎能錯過?將軍,不如明日早朝奏請皇上為六賢侄與郡主賜婚,如此將軍便可與皇家締結良緣,與老夫也就成了親戚,這何樂而不為呢?”潘仁美捋著胡子看了看湖邊嬉戲的兩對小情侶:“依老夫看,將軍不如索性辦個雙喜臨門。七賢侄身邊的那位紫衣姑娘似蓮出水,清雅脫俗。與七賢侄站在一處,的確可稱得上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倘若楊將軍將七賢侄之婚事一並奏請皇上,皇上定會龍顏大悅。可以一次成就兩對良緣,這也是我朝之喜啊。楊將軍,不知老夫這個提議如何?若將軍覺得親自奏請聖上不甚妥當,老夫倒願意做個月老,牽此紅線。不過喜筵之上老夫可要厚著麵皮多叨擾幾杯謝媒酒了。哈哈!楊將軍不會取笑老夫為老不尊吧!”
望著楊業強行止住怒顫的身形,潘仁美更是陰笑連連。他麵帶關心,接著又說:“不過楊將軍也知道,皇上下旨賜婚,乃是朝中大事…柴郡主貴為皇親,自是不必說…老夫隻覺得那位紫衣姑娘麵生的很,不過楊將軍自是一定知道她的出身、家世。倘若這位姑娘的父輩與你我同在朝中為官,實可謂是喜上加喜。楊將軍,依老夫之見,不妨尋個機會奏請皇上賜見這兩對小兒女。如此一來,皇上賜婚便順理成章。不知楊將軍意下如何啊?”
楊業麵色瞬間由白轉灰,忽又再轉平靜。他深知潘仁美一番看似關心卻刀刀見血的言語,目的便是想將楊家推下深淵置於死地。他暗暗握緊拳頭,淡定自若地看了看潘仁美:“楊業多謝丞相垂護。丞相此番盛情美意,楊業甚感難卻。隻是不湊巧的很,楊業這兩個孽障年齡尚輕,且稟性甚是頑劣不羈。加之二人心性尚未大定,故楊業還未曾打算談及他們婚配之事。丞相一番好意,楊業謹記。改日楊業定當攜那兩個孽障登門謝禮。”
“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強人所難。”潘仁美點點頭,看看楊業道:“不過隻可惜了這兩對金童玉女。唉,若我豹兒能得此良緣,老夫就算日日吃齋,月月燒香也心甘情願了。”
“不過隻可惜了這兩對金童玉女…”聽著這話,楊業心中再燃怒焰,淩厲的目光又不覺射向了湖邊聊天嬉戲的兩個兒子。他向潘仁美一拱手道:“天色已不早,楊業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潘丞相,請恕楊業失禮,先行告辭。”轉身蹬蹬下樓而去…
黃昏時分,和煦的陽光終被整片整片烏雲吞噬,豆大的雨點打在屋簷上,濺起顆顆水珠。
賽花撐著油傘,焦急地徘徊府外,目光中不時透出縷縷擔憂與慌亂。站在一旁的楊洪望著夫人,想起午後一個自稱於財的後生快馬送來的延平兄弟的書函,不由暗自歎息不止。
熟悉的烏龍駒的嘶鳴從不遠處傳來,賽花陡然大震。丈夫的身影越來越近,賽花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待見到丈夫身後並無延昭延嗣,這才稍稍安定。隨即卻又不自禁的感到心發慌,手發抖。她暗自合掌祈求今晚府中一切太平。
楊業帶馬奔近,賽花撐著傘迎了上去。見丈夫麵色極為沉鬱,賽花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兩個兒子的蹤影,又怕激起丈夫怒火,隻得強自鎮定,不問不說。
楊業早已看出妻子不自禁流露出的慌亂與擔憂,卻隻不動聲色地吩咐楊洪關上了天波府府門…
此時雖仍是傍晚時分,天波府內卻早已燃起了燈火。賽花站在窗前,望著外麵已成簾幕的大雨,心神不寧。
“夫人,這是怎麽了?臉色如此蒼白,莫不是受了雨淋?還是…”桌邊的楊業頓了頓,忽然冷了聲音:“還是因為夫人擔憂那兩個孽障?依我看,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既然他們心裏沒有這個家,沒有父母,夫人又何需再心疼他們?”
“業哥,他們…他們縱有千萬錯處,始終還是咱們的兒子,況且他們也是因為重情…才會…欺瞞…你…饒過…他們…”
“哼!”楊業聲音冷而寒:“我楊家沒有這等不忠不孝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