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驟雨(中)
天色陡然昏暗,忽然湧起的層層陰霾好像惡鬼的手狠狠地將縷縷陽光擠壓揉碎,撕裂於無窮無盡的天邊。
延嗣擦去唇邊殘留的血跡踉踉蹌蹌站起了身。此時他的心正與那些被自己推dao的桌椅一般無二,在飛瓊離去的剎那殘破斷裂。他象是一具失了魂的空殼直著眼走到床邊,咕咚一聲坐下,任憑肋下傷員不停的炙烤著背部肌膚。
一方紫絹絲帕柔柔的躺在桌上,仿佛飛瓊靜靜依偎延嗣懷中。延嗣拿起絲帕,看了看地上還未來得及清掃的碎碗,忽然笑了笑,搖搖頭蹲下身默默的收拾著滿地碎片。
血順著手掌緩緩流下,延嗣似乎完全不曾感到錐心的疼痛,仍緊緊握著一塊碎片出神。
“小瓊,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驀然,一滴淚隨著這痛徹心扉的呼喚彈落而下濺於碎片之上……
“小瓊真的不想的!楊延嗣,你還會再原諒我幺?”顛簸的馬車上,飛瓊失神地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福升客棧,淚盡而枯…
延嗣腦中空白一片,竟在床邊整整坐了一天。這一天仿似數十年一般熬得他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幹裂,淩亂的頭發隨便的拂在臉邊,俊朗帥氣的麵龐,無憂無慮的笑顏好似被無邊黑霧籠罩,徹底不複存在…
臨近夜幕,天波府的門悄悄被打開。延慶延昭回身望望燈火通明的廳堂,持疆縱馬飛奔而去…
福升客棧的兩盞燈籠被一陣陣淒冷寒苦的風吹得遍體鱗傷,店小二籠著手縮著脖子,抱怨著肆無忌憚的寒風吹滅了破損的燈籠。他正欲關門打烊,忽見兩匹駿馬飛奔而來停在客棧外。
延慶剛一跳下馬,便拿出延嗣的畫像,急不可待地拽住店小二問道:“店家,你可曾見過這位少年?”
店小二突然被人拽住,立刻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三哥,你嚇著他了。咱們進去再說。”延昭拉著延慶走進客棧又看看似乎嚇得不清的店小二,連忙抱拳道:“實在對不住,小二哥!我兄弟二人並無惡意,隻想借問小二哥可曾見過此畫像上的少年。”
店小二摸摸胸口,看看麵前這個文質彬彬謙和有禮的公子,不禁大大的噓了口氣。他仔細端詳起延嗣的畫像,過了許久才說:“這位公子?小的好像見過…”
“小二哥真的見過他?那他如今去了何處?”延慶聽店小二說見過延嗣,不由又拽住他追問。
“這…小的不清楚。這位公子好像來過客棧,又好像沒有。”
“你這人怎麽回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麽叫‘好像’?”
“三哥!”延昭示意延慶鬆開手。
“是…是…”店小二結巴地說:“小的…小的…這就…帶二位…公子…去看…看…”
二人隨店小二走過看過一間間的客房,濃濃的失望漸漸湧上他們帥氣的麵龐。沉默片刻,延昭搖搖頭拍拍延慶說:“三哥,別這樣。隻要有一線希望,咱們也要堅持下去。”
“六弟,你不是不知道家裏的情形,現在爹娘已是悲痛萬分,倘若再沒有小七的行蹤,我真的不敢想象爹娘會…”
“三哥,相信我。小七一定逢凶化吉。”
三哥與六哥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仿佛天邊一陣轟雷瞬間響徹延嗣耳畔,他心神陡然一震,猛然想起受傷的爹、擔憂的娘還有到處尋找自己的哥哥們,無數自責愧疚立時齊齊湧上心頭。
門閂響動,淚眼朦朧…
“小七?小七!”
望著麵前幾乎已不成人形的弟弟,延慶延昭心碎膽裂,絞痛難當。他們緊緊摟住延嗣,淚雨紛飛。
“三哥六哥!對不起!我…”延嗣看看疲憊的哥哥,隻覺眼前一片漆黑,一頭栽倒在二人懷中……
天波府內堂中,賽花陪著眼睛剛始複明的楊業居中而坐,延平延廣延輝延德分別伴在父母身側,急切地望著門外。
楊業一聲冷哼驚得眾兄弟慌忙將視線收了回來,默然垂首。
賽花看看窗外已然降臨的夜色,再也穩不住,她站起了身。
“夫人!”楊業一把拽住妻子:“這天寒地凍的,夫人還要出去幺?”
“業哥,”賽花看看楊業,不忍地說:“業哥,他們…外麵如此寒冷,你難道真忍心讓兩個孩子…凍…”
楊業怒形於色:“我看這天波府就快是客棧了。想來便來,想走便走,連個招呼也沒有,成何體統?現在家裏已是亂成一團,難道他們兩個不清楚?如今延嗣下落不明,蹤影全無,他們不僅不為父母分憂,甚至不向父母稟告便私自出府。夫人,他們不該罰幺?”
聽丈夫提起延嗣,賽花慌忙收起不定的心神,看看丈夫柔聲說:“業哥,延慶延昭平日與延嗣最是親密,我想他們一定是怕咱們過於憂心便出府打探延嗣的消息去了。倘若他們真的打探出延嗣的下落,你把他們關在府外受凍,豈不又是錯怪了他們的一片孝心?”
妻子一番話令楊業猝然動容,他想起不知下落的延嗣,又看看窗外被狂風吹損的殘枝不禁長歎一聲,對延平延廣說:“你們兩個出去看看,若他們果然回來,開門罷了!”
“知道了,爹!”延平延廣正欲出廳,卻見楊洪跌跌撞撞從外衝進來,看看楊業賽花涕淚交加:“老爺,夫人!三少爺六少爺…他們…”
楊業猛地站起身與賽花同時離座,焦急地望著楊洪:“他們怎麽了?”
“他們…回來了…還帶著…還帶著…七…七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