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鬥氣(下)
一桌豐盛的美味佳肴令延嗣垂涎欲滴,他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慢著,先別忙著吃,”賽花啪的輕打了兒子的手道:“娘問你,你今天又怎麽惹著你爹了?”
“沒有啊,娘。我有幾個膽子敢惹爹!都是潘豹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害我被爹打。”
賽花望著兒子臉上紅紅的指印輕責道:“若非你任性胡為,不遵父訓,你爹怎會無端教訓你?”
延嗣萬分委屈的蹭進母親懷中道:“娘,你說‘路見不平’應不應該‘拔刀相助’?”
“應該!”
“那急人之難,又算不算英雄所為?”
“自然算。”賽花眼中閃現了一抹綽綽英氣道:“我平時不是也如此教導你們幺?鋤強扶弱才是英雄本色。”
“娘你說,我聽從你的教誨救人於水火中,爹卻還要罰我,我是不是很冤?潘豹驕橫跋扈,恃強淩弱,欺行霸市,為禍一方。難道咱們不該幫助那些受欺壓的百姓?潘仁美在朝作威作福,朝臣們早有微辭,為何爹還要處處忍讓他!難道爹也怕惹禍上身,才如此畏首畏尾?
延嗣,不許這幺說你爹。”賽花微怒的推開兒子道:“你爹叱吒疆場幾十年,從未怕過任何艱難險阻。他處處忍讓潘仁美並非是怕潘仁美,你爹他是不想你們有任何危險。現在大宋外有遼軍壓境,內有亡國餘孽企圖顛覆江山社稷,你爹並沒做錯。強敵當前,自當以大局為重。”
延昭眼見母親生氣慌忙推推仍有不服的延嗣道:“小七,娘說得對。舍小我,成大局,方是英雄所為。你還不快向娘認錯?”
“娘,我知道錯了。”延嗣討好的拉了拉母親衣袖,見母親甩開他的手並不理睬,他連忙又可憐兮兮道:“娘,爹都已經罰過我了。我的腿現在還打著顫,您就別生氣了吧。要不,您打我幾下,也好讓我記住今日教訓。”
賽花明知兒子裝腔作勢,卻仍禁不住心軟。她瞥了一眼延嗣道:“若不是看在你還沒給天波府惹出天大禍事的份上,今日一定讓你跪滿三個時辰。”
“謝謝娘。”延嗣撒嬌般的又蹭回母親懷中道:“娘是天底下最溫柔最漂亮,對孩兒最好的娘。對了娘,”延嗣忽然想起什麽似又繼續道:“娘,過幾日便是您的壽辰,您想要什麽禮物,孩兒一定孝敬您。”
“你啊,”賽花輕點兒子額頭道:“少惹你爹生氣,不給我惹禍就算你一片孝心、”
延嗣搖著頭說:“那怎麽行?我娘是天仙下凡,怎麽說也要有幾件稱心如意的禮物烘托。娘的絕世芳容再加上孩兒孝敬娘的禮物,到那日娘一定艷冠群芳,令百鳥驚羨,令朝臣歎服。”
賽花被兒子說的心花怒放,她搖了頭笑罵道:“越說越沒正形。我看還是欠你爹修理。”
“爹才不會因為這個修理我。如果壽辰那日,柳姐……”延嗣剛說到這裏,忽被延昭狠踢了一下腿。揉著疼痛的腿,延嗣齜牙咧嘴的道:“六哥,你做什麽?我又沒得罪你。”
賽花猛然一震:“延嗣,你說什麽‘柳’?”
延昭急忙打岔道:“娘,小七說的是‘柳橙’。”說完,他又瞪了瞪向弟弟道:“你不是餓了?還不吃?”。
賽花似乎沒有聽見兄弟二人的對話,她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娘,你怎麽了?”延嗣嘴裏嚼著飯含糊不清的問道。
賽花輕歎口氣道:“想當年皇上平定北汗之時,你爹的兩位義弟不肯歸順我朝以至戰死沙場,你爹至今仍自責內疚。如今這二位義弟的女兒也該長大成人,不知她們如今身在何方,過得如何!唉,倘若能打聽到她們的消息……”
“娘,她們就在……”延嗣剛想張口,便被延昭一聲大咳擋住。
“娘,我與小七還要練功,我們先回房了。”延昭向母親請了禮,拽著延嗣轉身進了屋輕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闖禍!”
“六哥,我何時闖禍了?”延嗣不明所以的看著哥哥道。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去過的那個‘梨花苑’?我不知柳、沈二位姑娘這些年是怎麽過的,但她們現在的身份是‘梨花苑’的……柳姑娘更是名動京師,許多王公大臣都曾是柳姑娘的坐上賓……平日爹最痛恨的便是楚館狎妓,他若知道咱們曾去過‘梨花苑’,見過名震京師的柳紫霜,咱們至少也要脫去一層皮,你還說你沒闖禍?”
延嗣啞然。半晌才又道:“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難道咱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娘惦念她們而束手無策?”
延昭點了點頭道:“娘的壽辰,慧遠大師一定會與五哥一起探望爹娘。慧遠大師既令清姑娘告知我等此中因由,想來一定有了兩全之策。小七,你不可在此事上橫生枝節,聽見了幺?”
延嗣無奈的點點頭,接著說:“對了,六哥,明日咱們一起去給娘選禮物吧,你別看娘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喜歡得很呢。”
“明天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延嗣撇撇嘴剛要說話,延昭卻看了他笑道:“你若想去找娘告狀,我便把那什麽‘小瓊’、‘小娘子’一並告訴爹。到時那一月下不得床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延嗣心中氣憤,卻不知怎樣反駁哥哥,隻得無奈的獨自來到悅來客棧打聽哪裏有售稀世奇珍的店鋪,不想卻正看見飛瓊一身明艷的下樓而來。
延嗣驚喜萬分,他迎上飛瓊道:“小瓊?你住在這裏?太巧了,我正不知去何處找你。”
飛瓊本就是欲去天波府見延嗣,如今在悅來客棧巧遇了他,不覺又驚又喜。她羞怯的輕問道:“你找我做什麽?那日我見你走的急,也忘記告訴你我落腳之處,你莫要生氣才好。”
“我高興還來不急,怎麽會……”延嗣脫口說出心裏話,忽覺渾身輕鬆。他爽朗的一笑道:“既然是巧遇,咱們不如一起去玩玩。我還有事想請教你。”
見延嗣一片至誠,飛瓊不覺於羞怯中又生了些甜蜜之感。她看看延嗣道:“此地是主人我是客人,怎地你反倒要請教我?”
延嗣興致甚高,不待細想便問道:“小瓊,你說什麽禮物最能討得女子歡心?”
聞聽此話,飛瓊頓覺一陣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她隱去眸中一抹神采淡淡地答道:“能討得女子歡心的,無非是那些胭脂水粉,翡翠瑪瑙。你想請教的就是這件事?”
“是啊,女孩子家在這上總有不俗的見地,所以我就想到了小瓊你。”
“你原來隻是為了這個才想到我幺?楊延嗣,我,我當真看錯了你。”飛瓊難過的想著心思,她轉過頭再不理睬延嗣。
見飛瓊悶悶不樂,延嗣不覺擔心起來,他情急的握住飛瓊有些冰涼的手道:“小瓊,你身子不適幺?我記得前麵有個醫館,我送你去看看可好?”
延嗣發自內心的關懷猶如一縷秋日暖陽迅速融去了飛瓊的黯然,她羞赧的任憑延嗣握著,仿佛早已無分彼此。二人攜手走在繁華的瓦肆間,飛瓊忽然發現街角處孤立著一間冷清的店鋪。她出身海島,心知上等珍品常常隱於最不起眼之處。她走進小店忽被一枚周身隱隱泛著紫光的簪釵吸引。她小心翼翼的拿起簪釵,隻見一道道細密均勻的花紋環繞釵身,隱隱看去竟好似一隻飛旋著的紫鳳。
“小瓊,你也覺得這枚簪釵精美無倫?”見飛瓊愛不釋手的看著簪釵,延嗣欣喜萬分:“你我想到一處去了。”他說著便掏出身畔褡褳問店老板道:“這枚簪釵……”
“這枚簪釵太美了,霜姐姐……誒?七公子,你怎麽在這裏?”店外忽然傳來雲嵐脆脆的聲音。
在此巧遇雲嵐姊妹,延嗣甚是高興,他親熱的與二位少女聊說著家常話,不經意的便就忽略了身邊的飛瓊。聽了延嗣與‘梨花苑’的歌妓暢談甚歡,飛瓊不由得氣苦萬狀。她暗噙了一抹淚,轉身再不看延嗣,隻一頓足便飛奔遠去。
見飛瓊不吭一聲飛奔遠去,延嗣不知為何竟也沒了聊談的興致。他勉強又敷衍了紫霜、雲嵐二位姑娘幾句話便與她們告了辭。他輕觸了觸懷中精美珍貴的紫鳳簪,又看看空無人影的前方,惆悵失落的回轉了天波府。
飛瓊一進了悅來客棧便再忍不住,三步並作兩步奔回房內,一頭撲在床上輕聲啜泣了起來。
心事重重的珊兒走進屋來一眼看見飛瓊趴在床上正哭得傷心,不由驚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與楊延嗣吵嘴了?”
“珊兒,你說我來中原為了什麽?”飛瓊翻起身拉著珊兒的手難過的問。
“小姐你?”珊兒見飛瓊哭的梨花帶雨,心知她定是與楊延嗣鬧了別扭。她柔聲哄勸道:“楊延嗣出身大家,自是有些脾性。小姐喜歡他又何必計較這許多?”
“可是他,他竟然與‘梨花苑’的歌妓交好,我,我……飛瓊抽噎道:“珊兒,咱們回去吧。我不想再見他。”
珊兒想到適才齊洞主交待的事情,她心中一驚不由脫口道:“不行。”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珊兒慌忙轉口道:“小姐,我是說你怎能就此打了退堂鼓?你來中原目的不就是為了能夠天天與他在一起幺?倘若你就這幺走了,豈不便宜了潘豹那好色之徒?
飛瓊擁被而坐,低垂了頭不吭聲。珊兒心知她被自己說動,便暗暗鬆了口氣,拉了飛瓊的手又為她出謀劃策了起來。
啟雲軒中柳紫霜與沈雲嵐正梳妝準備去‘梨花苑’。忽然一陣鴿哨聲在院內響起。
柳紫霜麵色凝重地看了看沈雲嵐,示意她將信鴿帶進屋內。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沒見嵐兒進屋,柳紫霜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兆。
她緩緩走出屋內,看見沈雲嵐麵色蒼白,失魂落魄地靠在池邊,一張紙握在她的手中已經快要淋出了水。
“嵐兒,怎麽了?”紫霜走到嵐兒身邊緊張地問。
“霜姐姐,”嵐兒撲在紫霜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紫霜一邊撫慰著嵐兒一邊拿起她手中的紙張默默地看了起來。
白紙黑字,分明寫著:楊業有所防備,速前去其軍營查實!不得有誤!
字跡下方那正正方方的北漢大將之印仿佛鋼針赫然刺上二女的心頭。
“霜姐姐,咱們怎麽辦?”嵐兒抽泣著。
“咱們能怎麽辦?”紫霜失神的喃喃自語。
鬥大的楊字隨風飛舞,吶喊聲震震。延嗣左顧右看,豪氣頓生。
延慶正在較場練兵,忽然瞥見延嗣的身影,便吩咐手下士兵自行訓練。他疾步走到延嗣麵前,二話不說,拎了弟弟便來到了他與延輝的營帳。
延輝正自案頭琢磨行軍布陣之術,一見延慶沉著臉將延嗣拽進帳中,急忙放下手中兵書迎上前道:“三哥,小七怎麽來了?爹知道幺?”
“你問他。”延慶重重落座,怒視著延嗣不再說話。
“三哥四哥,你們怎麽這幺看著我?我是來找你們商量事情的。”
“小七,你難道不知爹的嚴令?這中軍大帳哪由得你擅自出入?若是被爹發現你私自入營,別說我們,你也躲不過爹一番厲懲。”延輝看看弟弟責備道。
“我知道,可我真的有事同你們商議。”
“你別找借口了,”延慶見弟弟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放緩了語氣道:“你趕緊回去,我會吩咐士兵們把緊口風。”延慶說著便要拽著弟弟離開。
“三哥,你別生氣。我問你,九月初十是什麽日子?”
“九月初十?是娘的壽辰。”延輝似乎明白了弟弟擅入大營的目的。他看看延嗣道:“小七,你是想為娘安排壽宴?”
“哈,還是四哥聰明。”延嗣一縱身竄上案桌,搖晃了腿笑笑:“我已經給娘選了禮物。但若這般送給娘,娘一定會責備咱們胡鬧。所以……”他拿起立在桌邊的一柄早已磨凸了槍尖的鐵槍道:“拜托哥哥們將爹這柄槍的槍頭打一打磨一磨。然後借爹的手將禮物送給娘,再借娘的手還爹爹一柄無堅不摧,削鐵如泥的新槍。如何?”
“小七,真有你的。這個主意太好了。”延慶站起身用力一拍弟弟肩膀:“你是怎麽想到的?”
“哈哈,”延輝上前一捏弟弟興奮的臉龐道:“三哥,你忘了咱們小七是誰了?他可是咱們天波府無人能敵的七少爺。”
“正是。”延嗣故作正經的點點頭看了兩個哥哥道:“既然如此,你們應該不會再將我擅入軍營的事告知爹了吧。”
他這話音還未落地,忽聽楊業威嚴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道:“你們可是有什麽事想要瞞了為父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