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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香魂 第十二節

  臘月十五日上午,薑霞坐著黑殼子小汽車來到村裏。當她看到蘭子大門緊鎖,半邊房子倒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玉梅嬸子告訴了她大致情況,並說蘭子帶著孫女去了河西靜兒家。


  薑霞在禾場上默默地站了一會,對玉梅嬸子說:“等我幹媽回來,麻煩你告訴她,要她到我家裏去住。”


  玉梅嬸子對薑霞說:“不曉得你到鄉裏去說說有用麽?”


  薑霞搖搖頭說:“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誰說情都沒用。”


  冬天的湖區很空曠,同時也很單調很冷清。淡薄的陽光懶散地躺在缺少生氣的灘塗上,緩慢地呼吸著潮濕發黴的空氣。低飛的小鳥拍著單薄的翅膀,或棲在粗壯、並不高大的沙柳上,或紮入枯黃的雜草中,偶爾的亮翅,雖然抖落不掉一身的寒氣,卻也能稍稍攪動曠野中的那份沉悶。


  湖岸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蘆葦。葦葉因為枯黃而萎靡低垂。蘆花在早一個多月前隨風飄落,或伏於淤泥之上,最終化為淤泥;或飄於水麵,在波浪和漩渦中恣意沉浮,隱沒在泥沙裏。隻有葦杆依舊整齊地站立在湖邊蕭索的灘塗上,以羸弱的身軀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淡然無畏地麵對流雲、麵對湖水、麵對寒風。它們抗擊著冬的鞭撻,藐視洪水的侵入,堅信自己能守住腳下每一寸肥沃的泥土。


  雖然豐水期已經過去,浩瀚的湖麵依然與天空連為一體。沒有藍天的映襯,湖水是灰白色的,如一團巨大的、無法散去的的霧霾。它不像山裏的霧那樣隨意流動、飄移,而是紋絲不動地粘貼在水天之間,模糊了這個季節。唯有近處的湖水,在風的慫恿下,顯出魚鱗形狀的波紋,閃耀著白光,無休無止地揉撚著堤岸。


  靜兒陪著蘭子來到湖邊去看水,看一望無垠的湖麵,看湖麵上翻飛獵食的水鳥,看從濃霧裏“嗚嗚”地冒出來的大鐵船。她們沿著漁民踩出的小路,在蘆葦蕩裏穿行,有種遠離囂浮紅塵的感覺。


  “姑姑,長這麽多高粱哪麽冇人收呢?”妍妍雀躍著跑在最前麵,回頭問靜兒。


  “這不是高粱,是蘆葦,可以造紙呢。”靜兒說。


  “是哥哥寫作業的紙嗎?”妍妍又問。


  “是呢!”回答完妍妍,又對蘭子說:“以前,這裏有好多外鄉人來砍蘆葦,後來因為收購價格太低就冇人來砍了。等明年漲春水,這些蘆葦爛掉後,從根上又長出新的蘆葦。”


  蘭子說:“它跟人一樣,也隻在世上走一遭?”


  靜兒不想與姆媽探討這樣的話題。她看見幾隻花翅膀鳥兒戲鬧著從頭頂飛過,對蘭子說:“姆媽,這種鳥在山裏麵是看不到的。在圍湖造田以前,每到這個季節,就有好多各色各樣大大小小的鳥成群結隊飛過來,能遮住整塊天呢!我還看到過天鵝。”


  “天鵝?”蘭子聽說過,原以為是老人們的一種傳說,想不到真的有,所以顯得很驚訝。


  “嗯呢,天鵝長得好高大,通身雪白的。不過,有好幾年冇看見它們飛過來噠。”


  站在湖邊的小丘上,靜兒用手指著東方說:“那邊是陽陵市,再往北邊去就出長江口了。”


  蘭子順著靜兒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卻什麽也看不清。


  “這湖真大啊!隻是水冇得我那裏的水清澈。”蘭子說。


  “以前很清呢,站在湖邊可以看見水裏遊動的魚,這幾年不曉得湖水哪麽變得這麽渾噠。”靜兒說。


  轟鳴聲由遠而近。妍妍跳起來說:“奶奶,你看,你看,好大的船啊!”


  幾條運沙石的鐵駁子船穿出灰白色的霧瘴,拖著長長的黑煙魚貫而過,掀起的浪湧進了低凹處的蘆葦蕩裏。


  靜兒說,以前在湖中航行的大多是白帆船,有高高的桅杆,桅杆上掛著扇麵樣的白帆,白帆可以兜住從三個方向吹來的風,船如一片葦葉輕快地漂流。鳥兒追逐著,在白帆之間穿梭、鳴叫,好看極了。還有順水漂流而下的木排,木排上站著打著赤膊的精壯男人,他們唱起號子能濺起浪花,可現在卻看不到、聽不到了。


  蘭子靜靜地站在那裏凝視著遠方,像一根立在岸邊的蘆葦。


  湖灘裏的小草還沒有一根返青,蘭子就要回去。靜兒一家怎麽也留她不住,隻好送她和小侄女乘船過渡,再讓她們搭乘去響山鄉的班車。


  蘭子不掛牽荒廢的田地,不掛牽那倒塌的半間房子。她掛牽燦燦和曼紅肚子裏的毛毛,還掛牽盛祖的幾個崽女,甚至掛牽那條極通人性的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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