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炙痛 第二十九節
這年春天, 風調雨順。地裏濕透、田裏灌滿後,雨就停了,緊接著是小媳婦甜笑般溫潤的晴天。該在這個季節下種的下了種,該發芽的發了芽。拿鋤把的人不就是圖個好年程裏有個好收成嗎!
蓮娭毑在屋前屋後、地角溝邊栽上了冬瓜南瓜,把一塊自留地分別種上了辣椒、茄子等蔬菜,欄裏又添了兩隻豬仔。捉豬仔的錢是蘭子販樹賺來的。
玉梅嬸子到蘭子家裏串門,說起曉明直歎氣:“高中也畢業噠,公社照顧他去做代課老師,他不去,也不到隊裏出工,哪麽辦呢?”
曉明與忠銘是一屆畢業的,都差些分沒有考上大學。忠銘回家就幫他爹爹做事,曉明卻悶在屋裏不出門,一天吃現成的還生悶氣。玉梅不願拿自己的伢崽與忠銘比,外人都說忠銘比曉明強,但她從心底裏不願意承認。
“可能是曉明在城裏呆久噠,回到家還不太習慣吧,過一段時間會好的。”蘭子說。
蓮娭毑喂豬回來,見玉梅嬸子在蘭子房裏,放下豬潲桶,進來對玉梅嬸子說起大媳婦的閑話。
“你看香秀厲害不厲害,我捉她兩隻別人挑剩下的豬仔,她卻把兩隻豬仔喂得渾圓的,一斤潲都不除。”蓮娭毑說得很氣憤。
“唉,這世界上的人真說不好,冇辦法比。”玉梅嬸子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世上冇看到過這樣的媳婦,唉,隻怪自己的崽冇卵用。”蓮娭毑已經找到了發泄不滿的根源。
“姆媽,莫說噠。”蘭子打斷蓮娭毑的話。
蓮娭毑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不妥當,補了一句:“媳婦好的還是好!”
蘭子想起喂的是兩隻公豬,對蓮娭毑說:“隻怕要趁早喊人把豬閹了才好。”
“找下塘隊裏的壽跛子唦,他手腳蠻麻利。”玉梅嬸子說。
蘭子不急不慢地對玉梅嬸子說:“說壽跛子手麻利還差不多,說他腳麻利就不見得哈!”
玉梅嬸子和蓮娭毑被蘭子的話逗得哈哈大笑。
壽跛子除了打鐵,就是搞些閹雞、閹豬和趕著公豬配種的營生。他做田地的活是個馬虎事,一挑不得籮筐,二挑不得糞桶。既使是挖地薅田,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結了,禾踩倒了,還礙邊上人的事。
兆明請來了閹豬佬壽跛子。
壽跛子一隻褲腿長、一隻褲腿短地晃進堂屋。他從口袋裏掏出小布包,從包裏挑出一把雪亮的小刀和一個小鐵鉤子,隨兆明去了豬欄。
蘭子泡了杯熱茶放在椅子上。
豬仔可能也有預感,兆明和壽跛子一進豬欄,那兩隻豬仔就亂衝亂竄,不停地叫喚。
兆明瞄準一隻豬,撲上去抓住它的後腿,提了起來。壽跛子把豬放倒,一隻膝蓋跪在豬身上,拿出刀子照準公豬仔那地方劃去,豬仔一聲慘叫,猛的掙紮,前蹄子蹬在兆明的手背上,痛得他也直叫喚:“呀喲,割個卵子就這麽痛?”
壽跛子用小刀將小鐵鉤勾出一根白色的筋割斷,手一擠,兩粒粉紅色、布滿血絲、麻雀蛋大小的豬卵子就滾到了他的手掌裏。他迅速用另一隻手抓把幹柴灰,往豬胯裏撒去,抬起膝蓋,那小豬伢“蹭”地竄到角落裏的幹稻草上哼哼。
椅子上的茶還冒著熱氣,壽跛子就一跛一跛地出了豬欄。他直接來到灶屋,用火鉗撥開通紅的柴灰,把四粒豬卵子扔了進去。
蘭子倒掉壽跛子和兆明的洗手水時,火塘裏就響起了豬卵子炸開的“啪啪”聲。
一人拿著火鉗,一人拿根柴棍在灰裏亂撥,壽跛子和兆明各搶到兩粒豬卵子,他們吹去沾在上麵的柴灰,丟進了口裏。
“要好多錢呀?”
“兩角。”
“你呷噠兩粒豬卵子呢,一角五。”
“照規矩豬卵子是歸我呷的呢!”
蘭子進來,將捋抻的兩角錢的票子放在壽跛子手上。
忠銘比他爹爹繼茂還要長得高、長得標致,白淨的臉上有股書生氣,可他沒有讀書人那種冷漠和傲氣。他勤快,舍得出力,凡事做得有模有樣,見誰都是抿著嘴巴用微笑打招呼。隊裏年老的娭毑和年輕的婆娘私下說:忠銘這伢崽載得討個好婆娘。
忠銘見到蘭子仍舊是叫“蘭子嬸嬸”,隻是叫完就走開,不說多話,也不想聽蘭子多說什麽。他聽到過一點有關爹爹與蘭子的風言風語,可他不想弄清楚。爹爹的事他管不著,也無權去管。
僅僅一個夏天,忠銘就被曬得黝黑,這反而顯得比剛回來時更精神、更結實了。空閑時候他就到玉梅嬸子家找曉明說話,雖然他們按輩份是叔侄,可相處得如一對兄弟。
入秋後,忠銘收到一封寄自縣城的信。他找到隊長雲鵬請假,說有急事要到縣城去一趟。雲鵬很爽快地允許了,並說,把事處理好,莫急著回。
從城裏回來後,忠銘和他爹爹都顯得十分興奮,隊裏的社員看在眼裏,不曉得他們撿到了什麽金元寶。
一天收工後,蘭子在自己地裏割了幾捆紅薯藤,拖著從祠堂門前過,繼茂正好鎖上保管室的門出來。自從大隊添置了柴油打米機後,繼茂就當上了隊裏的保管員。
“割這麽多紅薯藤啊!”繼茂給蘭子打招呼。
“兩隻豬呷得多呢,搞手腳不贏。”蘭子說,“繼茂哥,你遇到麽哩喜事啊,大家都說你和忠銘隻怕是撿到了寶呢!”
繼茂遲疑了片刻,對蘭子說:“我伢崽要呷國家糧噠,他外婆那邊有個表叔在城裏化肥廠當廠長,說是要把他招進廠子裏當工人呢!”
蘭子一聽,高興地說:“真的呀?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繼茂壓低聲音:“還冇接到正式通知,我冇對別人說過呢!”
蘭子心領神會:“我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