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花亦草> 中部 炙痛 第六節

中部 炙痛 第六節

  才進入頭伏,頭上的太陽就灼烤得人腦殼發暈。


  兆明被安排與東明一道在小港邊車水。正在抽穗的稻田已經缺水了。


  汗水一次次流進兆明的眼睛裏,太陽仍不見偏西,他用搭在脖子上的長羅布手巾擦了一下, 發現前麵路上有個身材高大、戴草帽、穿青布長衣長褲的人走過來。這麽熱的天,這人還一身長青衫長褲,好福氣啊!他正納悶著,隻見那人一下閃進了住在路邊的長鬆爹屋裏。


  是誰呢?兆明一邊車水一邊盯著長鬆爹門口。不一會,那人出來了。就在那人出門往頭上戴草帽的一瞬間,兆明認出了他。


  胡天龍!

  胡天龍血洗區公所的第二天,就遭到解放軍的追剿,他從追兵的眼皮子底下滑入草叢,潛藏在一口山塘角的水草下,躲過了解放軍的搜捕。後來他又晝伏夜行,終於逃過層層包圍,去了香港。在香港,他得到了國民黨當局的嘉獎,並領取了一筆特務活動經費。他這次被遣派回來的任務是網羅舊部,重新組織“反共地下救國軍”。因為一路勞頓,口渴難耐,他到路邊人家討碗水喝。胡天龍萬萬沒想到自己已經被人發現了,而且發現他的竟是僅僅見過一麵的表妹夫。


  縣政府張貼的通緝令上說捉到匪首胡天龍的有功人員獎黃金五兩,想到這裏,兆明雙手在顫抖,心裏“嘭嘭”直跳。


  當胡天龍戴著草帽低頭從前麵走過後,兆明迅速從水車上跳下來,筆直往家裏跑,把東明弄得雲裏霧裏。


  蓮娭毑正在堂屋裏幫靜兒洗澡,見兆明跑進屋裏拿起那杆梭鏢出門,問道:“你搞麽哩去啊?”


  兆明沒有搭理蓮娭毑,頭也不回地跑了。他剛追出小山包,就看見胡天龍在前麵田埂上走。於是他對著田邊幹活的人大喊:“捉胡天龍啊!捉胡天龍啊!”


  胡天龍一聽後麵有人喊要捉他,連忙丟掉手裏的布袋,奪路往山邊的坡地裏跑。聽到兆明喊聲的十幾個民兵這時已經將胡天龍圍在稻田中央。


  除了兆明手中有一杆梭鏢外,其他人手裏隻有鋤頭,大家圍著胡天龍吆喝,卻不敢上前,他們擔心胡天龍身上有手槍。胡天龍不顧一切往山坡處跑,一邊跑一邊脫去上衣。他是想脫去了上衣不便於抓住,哪曉得圍著他轉圈的民兵見他脫去上衣,發現腰裏沒有手槍後,膽子大了,一齊猛撲上來。


  又急又累又餓的胡天龍將要爬上一丈多高的陡坎進入山林時,衝在最前麵的兆明舉起梭鏢對著胡天龍捅去,梭鏢正好紮在胡天龍的屁股上。胡天龍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他回頭一看,認出了兆明,說了聲:“你不應該啊!”


  眾人上前死死地將胡天龍摁在坡地上,被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


  聞訊趕來的社長劉楚生找來一根粗鐵絲,粗鐵絲從胡天龍左肩胛骨穿過去,扭成死結後再用一根繩子牽著,送往鄉裏。


  當晚,兆明他們一幫人隨同鄉裏、區裏的幹部將胡天龍押送到了縣城。


  蘭子她在後山壟裏的地裏翻紅薯藤,不曉得下午所發生的事。當她準備去食堂裏吃飯時,發現祠堂外麵圍滿了人,她走過去,馬上被包圍起來。有人說:“蘭子吔!你家兆明這回可立了大功,你家要發財噠!”


  蘭子說:“麽哩回事啊?”


  “麽哩回事啊?王兆明帶頭捉住了土匪頭子胡天龍呢!”


  聽到“胡天龍”三個字,蘭子腦殼裏像響了個炸雷。她衝出人群,腿一軟摔倒在溝坎裏。


  玉梅嬸子喊來自己的男人雲鵬和兒子東明扶起蘭子,繼茂也跑來,一齊抬著她回家。


  走到半路上,繼茂發覺蘭子褲腿上有血,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忙叫玉梅嬸子。


  玉梅嬸子一看,說了聲:“壞了!”,撒腿往冬娭毑家裏跑。


  蘭子剛被抬進屋,玉梅嬸子攙著冬娭毑就到了。蓮娭毑見蘭子這神情,急得團團轉。東明和他爹雲鵬退出屋子,玉梅嬸子留下守著蘭子,繼茂洗淨手上的血跡,一屁股坐在門外階級邊的青石板上。


  榜爹見繼茂坐在青石板上,給他端來椅子,並遞上一支煙。


  “榜爹,你去忙吧,我歇歇就走。”


  “謝謝你呀,你們辛苦噠。”榜爹一臉的真誠。


  月亮出來了,鵝黃色的,不太圓。繼茂抬頭望著,覺得月亮像蘭子的臉,不過,蘭子的臉比這月亮白淨,好看,她的臉是笑盈盈的,眼睛也是笑盈盈的,讓人看得心裏顫抖抖的。月亮一會在雲裏,一會在雲外,繼茂看著看著,仿佛自己已經飄升到天宇之上,有一種擁抱月亮的衝動。


  蘭子的房門虛掩著,繼茂聽不到蘭子的聲音,隻聽到蓮娭毑進進出出時開門關門和急促的腳步聲。他很緊張,像當年自己婆娘生銘伢崽時的那種心情。


  繼茂的心被慢慢提起,涼爽的風卻讓他感到陣陣發冷。他不好去詢問,更不能進去探望蘭子,他隻有側耳去靜聽從蘭子屋裏傳出的每一個聲響來判斷蘭子的目前的狀況。


  雞叫第二遍的時候,屋裏傳出嬰兒的啼哭聲。繼茂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剛抬腿往大門口邁出一步就站住了,隨即折轉身子,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第三天下午,兆明披紅戴花被鄉上敲鑼打鼓送回了柴禾村。工作隊隊長、現在的萬鄉長親自在榜爹禾場上點響了一掛萬子鞭炮,恭賀兆明雙喜臨門。


  道喜、看熱鬧的人群散盡,兆明跑進房裏看蘭子和蘭子為他生了個帶把的毛毛。毛毛在哭,蘭子卻麵朝裏躺著。


  “蘭子,毛毛隻怕是餓了,要呷奶了呢!”


  蘭子絲紋不動。


  兆明到蓮娭毑房裏將毛毛哭著、蘭子不喂奶的事對姆媽說了。


  蓮娭毑跑過來時,看見蘭子正在給毛毛喂奶,她站在床邊歎了一聲氣。


  “姆媽,毛毛過三朝不準他去請我娘屋裏的人!”蘭子用沙啞的聲音說了兩天來唯一的一句話。


  得了一大筆獎金的兆明對榜爹和蓮娭毑講敘自己在城裏受到的特殊招待,他的激動和興奮並沒有感染榜爹和蓮娭毑。


  “姆媽,縣長親自和我握噠手呢!”


  “姆媽,縣長說要調我到城裏當幹部呢!”


  當兆明提出要大辦毛毛的滿月酒時,蓮娭毑說:“蘭子說了,不準你去請她娘屋裏的人。”


  兆明說:“這是為麽哩?”


  “為麽哩?你不曉得胡天龍是蘭子的表哥啊?”榜爹眼睛冷冷地盯著兆明。


  “我曉得胡天龍是蘭子的表哥呢,但他是被通緝的‘土匪頭子',我不捉他,別人也要捉他,何況……”兆明說。


  蓮娭毑曉得兒子在城裏賭博時,胡天龍出麵救了他一根手指的事,她“唉”了一聲說:“胡天龍是土匪頭子冇假,他殺噠人,他是該死,但不該死在你的手上啊!”


  榜爹將旱煙杆“啪”地敲在桌子腳上,罵了句“忘恩負義的畜牲!”


  靜兒坐在兆明腿上,吃著他從城裏帶回的糖果。她望望爺爺,又望望爹爹,弄不懂家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胡天龍被押送到縣城後的第七天,縣城裏召開了萬人公審大會。


  胡天龍是被直接槍斃在現場土台子上的。他已經跪不穩了,子彈是從後腦殼斜射進去的,下顎處爆出一個大洞,腦漿和血淌了一大灘。


  槍響的時候,蘭子正準備下床,她突然想起表哥胡天龍,並感到心口爆裂般劇痛。她跌坐在踏腳板上,腦殼裏冒出一個念頭:我這輩子與王兆明注定是要恩斷情絕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